第61章
林砚这才放下手中的朱笔,抬眼去打量那一小团绯色身影。曾经的嚣张小狐狸在他面前伪装成了白兔,可藏起的心思可一点都没少。得让小狐狸心甘情愿投入怀抱,折了她所有的羽翼,让她永远也生不出敢逃走的心思。
“平身吧。”他声线淡淡,可在少女看不见的地方,视线像是灼人的炭火。
林凝素没主动询问这人传诏所谓何事,只是静静立在一旁。
“今日宗牢jsg守卫派人来回话,说是孟桓想见你。”林砚紧紧盯着他,情绪未明。
孟桓。
她想起了事变那日,孟桓对她说的那番话。
林凝素神色落寞,只是感慨。可落到林砚眼中,便不是那回事了。
这恻隐之心,是谁都能给的,并不单他一人。
林砚冷哼一声,挑眉问道:“你想去吗?”
林凝素抬眼,见这人一如既往的平静,只以为林砚是真的在询问她。
“去。”她下意识回答,话罢便觉出些不妥。
“好,我与你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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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话说,林砚可以说是没苛待孟桓,上辈子便是这样一间屋舍,就是条件差了些,活着是不难的。
林凝素将要推门进去,却见林砚站在外头,顿住脚步。
“陛下不进去吗?”她以为孟桓是来监视的。毕竟他自己就是从宗牢里逃了出去。
“快去快回。”林砚淡淡说道。
方一推门,林凝素便瞧见孟桓着一单衣,坐在几案前,拿着一根分了叉的笔书写着什么。
虽说是一间屋舍,但阶下囚哪来的能用的纸墨。可能是自这屋舍中前人用物中翻找的。
这人身上伤口也不少,他是强撑一把气力坐在几案前的。
他面前一张薄纸,右侧却堆着高高一小摞。看来是写了许久。
纸上的文字是淡红色,林凝素瞧着这人的动作,竟是用血混着化开的冰水充作墨的。
“你做什么呢?这个时候了,是命重要,还是你这些酸诗重要?”林凝素上前两步,将这人割手指的动作制止住。
孟桓见了林凝素,笑得异常平静。
“小丫头,竟真的来了?”他似乎很惊喜。
“还能是假的不成。”林凝素不知说什么好,她以为孟桓会比从前还萎靡些。没成想这人看起来还挺高兴。
“你自己说说,上辈子你多无情,我在宗牢里,求了多少次,你才肯见我一面。”
林凝素回想起上一世,她那时只忙着伤怀林砚的事,哪还能顾得上这人。
“怕你骤然起落,会轻生,我才来的。”她无奈,“如今看你好的很,我便离开了。”
毕竟孟桓这人,虽是待人好脾气。但在皇位一事上太偏执,得而复失,还不如上辈子呢。
孟桓神色黯淡:“别急嘛。”
“从我坐上皇位那一刻,便了却了多年之愿。后来得失,也没那么重要。”
对他来说,活着本就是没什么意思的。
从前,他活着是为了皇位。后来,他活着仍是为了皇位。因为他知道,如果不站在最高的地方,就永远也无法抓住想要的东西,也永远无法触及想要的人。
“唯一遗憾的,只有….”孟桓想抓住林凝素的手,却见门外之人目露威胁,“哈….”
他收回手臂,不想给林凝素徒增纷扰。
林凝素见孟桓吞吞吐吐,也想起自己是有东西没给孟桓的。
她拿出一条玉坠子,交还到这人掌心。
“喏,早就想还给你的,但总是忘记。”
是她刚重生时,在围猎时赢来的,孟桓母亲的遗物。
如今也算是物归原主。
孟桓有一瞬错愕,他看着坠子,轻轻摆弄着。他正想说些什么,可脏腑忽然一阵绞痛,面色也跟着白了几分。
他立刻拿起几案旁的那些红字白纸,连带着玉坠子一通握在手中。剧烈痛意的摧折下,孟桓站不稳,他摇摇晃晃来到林凝素面前。
“你….”林凝素瞧出了这人的不对劲。
“你怎么了?”
孟桓摇头,他将手中之物放在林凝素怀里,声音有气无力:“上辈子的…还有这辈子的,都是写给你….的。”
愣神间,林凝素被抱住,身侧之人忽然放低了声音。
“他最怕你轻生,只需假意自尽,你便能同沈敬安在一….”
没等孟桓将最后一句话说完,他便被大力攘开,推至地上。
孟桓看着站在林凝素身旁的林砚,目露挑衅。
上辈子他哪怕在宗牢里,也是听闻了在林凝素自尽后,林砚干的那些疯事。
这必是林砚的命脉所在。
又是一阵剧痛,腥甜之意涌上喉咙。孟桓咽下一口血,随后说道:“赶快…走吧。”
林凝素慌神,她想上前看看孟桓,却被林砚遮住了眼睛,直接带出了宗牢。
直到坐上车马,她都没反应过来。脑中一时是孟桓那日的心迹直白,一时是他最后一句叮嘱。
谁怕自己轻生…
她抬眸,见林砚定定地打量着自己。
“孟桓怎么了?”
林砚没回答,将目光又放在她手中的诗文上。
“无用之物,留着做什么呢?”
林凝素攥紧了手中的薄纸,声音有些发抖:“这不是给我的….这是他让我转交给,转交给阮姑娘的….”
方才孟桓声音极小,未必这人就听得清。
“哦?”
“那烧了吧。”
隐危
对上林砚笃然的神色,
林凝素颇为尴尬地笑了一声:“说到底也是别人的东西,我们也不好私自处理了。”
而后,她像是意识到什么,
连忙说:“你若是不想让阮姑娘看见这些,我…我就替她收着。”
在林砚面前,
她总是不擅长说谎话。
她紧紧护住怀中的薄纸和玉坠,生怕一个不留神便会被抢了去。
“舍不得?”
“我有什么舍不得的,最厌这些诗文。”
“但你也知道孟桓这个人,这点墨水看的比什么都重要,他人都在宗牢里了,这东西就替他存下吧。”林凝素将薄纸揣进袖口里,而后下意识向林砚身旁坐近了些。
“….哥哥,
别为难他了,好不好。”她放软了语气。
本来没想着再主动攀这层兄妹关系,但她见孟桓似乎不大好,虽说上辈子林砚没杀孟桓,却难保这一世不会。
听见这声许久未闻的“哥哥”,林砚抬眼看向身侧少女乖巧的神色,心中的躁意却不减反增。
偏少女还无知无觉,口中一直念叨着:“哥哥,
哥哥….”
林凝素见这人不为所动,面上有些发红,心中难堪。这人还肯留林家的活路,
已经是老天开眼,
她怎么还上赶着想修复那层本不深厚的情意呢。
她低下头,
声音越来越小:“陛下若无旁的事,我便直接回林府了。”
车马停在林府门前,
林夫人立刻从里头出来,仔细地将林凝素检查了一遍,生怕人受什么委屈。
“我就说嘛,你哥哥最心疼你,肯定没事。”林夫人叹了一口气,随后才发现这车马乃是圣上銮驾。
“这?”,尽在晋江文学城
还没等林夫人作声,车马便自行离开,未有停留。
将事情的始末问清楚之后,林夫人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瞧林凝素不大精神,便叮嘱她早些休息。
回到自己院中后,林凝素将袖口的薄纸和那坠子一并拿了出来。
厚厚的一摞,而且每一张上头的字都是密密麻麻的,血参杂着水,写出的字有深有浅,但却不潦草。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为什么半点没察觉。
她翻动这些薄纸,偶然瞧见个熟悉的词调式,她记得这一首。
是上辈子在听雨楼,孟桓在她耳边不厌其烦地念着,当时她才和这人合作不久,也不大敢忤逆,只能陪着听,这才记住。
所以,在听雨楼这人每一次说想斟酌字句,好送给阮清的诗文,其实都是….
林凝素心口沉闷,不知该作何心情。
因着弄清了这一点,上辈子许多没注意到的细节也逐渐浮起,十分清晰。
她每一次发自己那骄纵脾气,每一次在林砚那受挫后去数落孟桓,每一次孟桓话里话外的试探,却被她无知觉的暗讽回堵。
回忆扰人心绪,她伏在矮塌上,抓着手中薄纸,沉沉睡去。
夜半,她幽幽转醒,心口却好似有冷弦拨动,无端心慌。
“云鸾…云鸾!”
云鸾在外间睡着,听她的声音鞋也没穿便跑了进来:“姑娘,怎么了?”
“派人去宗牢探探孟桓的事。”
云鸾抓着头发,疑惑道:“姑娘,这是时辰去吗?而且,您不是今白日里才去瞧过….”,尽在晋江文学城
“别说了,快去!”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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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桓自尽了。
服了毒,早在林凝素见他之前。
林凝素不相信,她又去了宗牢,却什么也没见着,守卫也没让她入内。
她不伤心,因为她从来也没在意过孟桓这个人,她只是…只是接受不了。
看着挂在宗牢前的白绸,眼泪不知为何便滑落。
该当如此的,毕竟除了她,可能也再没人会为孟桓哭。
当晚,林凝素又陷入梦境。
在梦中,孟桓不再像是个空壳子,而是笑着同她讲述着那些风花雪月的诗文,尽管她什么都不懂jsg,也不想听。
末了,孟桓说,他终于解脱了。
不用做着本不愿做的事,也不必因为没有触碰珍宝的能力而只能仰望。
这一切,都是最好的。
晨起,林凝素如往常一样,由着云鸾梳妆。只是在该去用膳的时候,她没有去正堂,而是直接去了父亲的书房。
在侍从和家丁震惊的目光下,林凝素直接拔出架在几案上的玉龙剑。
“大姑娘!大姑娘!那可不是能拿起随意摆弄的!”回过神的家丁吓得脸都白了几分。
“大姑娘!”
林凝素转身,扫了身后的众家丁一眼,凤目凌厉,霎时没人再敢阻拦。
勒上车马,她去了已经封禁近两月的东宫。因着前太子的东西仍旧有些存在这,所以才下令封禁。
“来者何人?”封禁东宫的戍卫都是皇城调遣而来的,凶神恶煞。
林凝素也不多话,只是将手中之剑亮出。
玉龙剑,敢让此剑起铮鸣之音者,株连九族。
这是先帝赐给林家的一个虚荣,父亲也从不拿出它招摇过市。上辈子她屡次拿出来,也没多少人信服。
不过这第一次,用来唬这些守卫,肯定是绰绰有余的。
如她所料,侍卫们连忙后退了几步,给她让出一条路出来。
东宫不小,她不识得路途,好在还有些从前的宫人侍从,帮她指了书房的去处。
林凝素怕自己擅闯禁宫的消息传进林砚耳中,在书房中快速翻找着。将像是孟桓所作诗文全部整理出来,而后便迅速离开。
回到林府后,父亲因为上朝,没办法当面数落她,便下了命令让她去祠堂跪着,直到他下朝。
父亲生气她倒是不怕,她怕闯东宫的事传进林砚耳中….
身后传来脚步声,林凝素转头,便瞧见父亲阴着面孔,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这才乖觉了不到一年,便又开始闹小孩子脾气。”林业笙本想继续罚林凝素跪着,但临迈出祠堂门口又不忍,便又免了。
林凝素勉强挤出几滴泪水,表示自己知错了。她见父亲面上并未太忧愁,看来是林砚并未因她擅闯禁宫的事多加责难。
也对,毕竟人都走了。
留下再多东西也是不重要的,东宫也该清扫出来,留给孟国下一任太子。
接下来几日,林凝素都没出门,只是窝在自己的寝房内,看那些孟桓留下来的诗文。
看着林凝素快皱成酸黄瓜般的面孔,云鸾出声劝道:“姑娘,别看了,咱不是读书那块料。”
林凝素闻言,搁下手里的纸。
“我知道。”
但她想亲自将孟桓这些诗文都校对装订成册,不然,就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