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不知道为何,听见林砚逃离了宗牢,林凝素除了震惊外,心底还有一丝高兴。离开,
没什么不好。
林凝素向孟桓点头,随后向内殿走去。行至半途中,她忽然想到什么,
去而折返。
“你方才所说的情况未明…是何意思?”
孟桓没有立刻回答。
林凝素接着问道:“是不是林砚还有可能起兵?”本来她以为,
林砚手里没有兵马,
可方才却突然想起,孟桓登基也这么多日子了,
可却没听说抓到什么荆苗人。
看来乌蚩和大巫,是躲到暗处去了。
遭了。
孟桓半蹲下身子,抚上林凝素的额发,轻声道:“小丫头,别怕,不会有事的。”随后,他便吩咐宫娥带她入内殿休息。
来时天色尚早,如今一番折腾,天色也已经渐渐黯淡了下来。内殿的窗户只能瞧见宫宇内的景象,就算有外人来,也是看不见的。
但林凝素耳朵还好使,她能听见外头有隐隐的兵戈收整动静。
该是禁卫军。
她想去殿前瞧瞧,却被守在内殿门前的两个小宫娥拦住去路。
“姑娘,陛下吩咐过,无论待会外头有什么变故,您都不能出去。”小宫娥跪在她面前,露出哀求的目光。
“外面到底如何了?”林凝素语气急切,“不许瞒我。”
小宫娥眼中蓄泪,摇了摇头。
看来真是林砚。
可光是靠着大巫,对付那样多的畿辅军,也不是件容易事。
他去哪找兵马。
几案前的灯漏滴滴答答地响着,弦月逐渐爬上枝头。禁军已经离开了,明镜殿外一片静悄悄的。
她担忧着林家,一心想回去。
“让我出去!”
这次阻拦她的,不是只是小宫娥,还有两个侍卫。
“姑娘有所不知,如今宫城外乱得很,姑娘若是回林府,只怕半途会遭遇不测。”
“我待在这,就安全了吗?”林凝素见侍卫不为所动,只能回到殿内。
她这是气话,若是明镜殿也不安全,皇位也该换人了。
内殿炭火旺,又太安静,林凝素伏在软榻上,不知何时便睡了过去。
但她睡得并不安稳,各种往事纷沓入梦,眉心紧皱,背脊也发了薄薄的一层汗。
夜半,林凝素猛然惊醒。面前的烛火已经燃了大半,点点烛泪流在金台盏上,融化又干涸凝固。
她缓缓起身,目光掠过内殿门前,却看见原本守在那的两个侍卫仰倒在地,没有了生息。而两位小宫娥则跪在原处,垂眸流泪,似是不敢发出声响。
怎么….
扭头望向里侧,灯火幽暗之处,有个熟悉的身影。
林凝素愣住,随后她拽着锦被的手开始微微发抖。
是…林砚。
内偏殿不小,里侧的小阁被玉帘隐约遮掩着,让那人影也平添了几丝迷离昏恍。玉色的指节捏着玄黄的卷轴,因着垂眼的缘故,瞧不清神色。
月银的衣衫上染着血,零星的蹭在面颊上。这人双膝上还横着一柄剑,剑锋流淌着暗红的浊液,啪嗒在地。
林砚是不佩任何武器的,他习惯将敌人的夺来,还之彼身。
她刚好认得,这是孟桓的象王剑。
脑中霎时间空了一瞬,随即明白发生了什么。无数种后果涌入脑海,林凝素面色发白。,尽在晋江文学城
许是她的目光停留太久,那小阁中的人抬起头。
冰冷的视线如同淬了毒汁,轻轻舔舐在身。林砚将手中之物随意地扔在旁边的几案上,卷轴散乱,半挂在地。
原来是那道封后诏书。
二人都没开口,就这样互相打量着。
林凝素实在不知怎么办,她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是噩梦没醒,想接着睡去。也就不用面对了。
前几日去宗牢,她说了那样绝情的话。
父亲,母亲还有林家上下。
她眼前一阵眩晕,靠着背后的软枕头才不至摔在榻下。
林砚…怎么可能,她还是不愿相信。
“醒了?”林砚的声线哑得厉害,“门口那二人倒是走得识趣,没吵着你。”
林凝素攥紧衣角,又朝榻内缩了缩。而后,她见林砚招手,示意她靠近些。
犹豫片刻后,她软着手脚,挪腾到离这人半丈的距离处。
可能是自宗牢出来后便直接起了事,林砚甚至还不及换件衣衫。发冠早被扯了去,墨发七零八落,看着是有些狼狈的。但因着这人的眼下的一圈乌青,和颊边红痕,平添了三分凄艳,像是地狱爬出来的鬼。
“你怎么在这?”对着那吞吃人的目光,林凝素鼓足勇气问。
“见着我,这般失望…”林砚唇边弯起一个弧度jsg,“也对,我死了,才最好。”
“…..”林凝素想解释几句,可却无从辩驳。事情既已做了,她就不后悔。
“….孟桓呢?”
林砚的眸光变得锐利,他冷哼着:“去他该去的地方。”
是已经殒命,还是去了宗牢。
她没再继续问下去,结果都差不离。
让她意外的是,林砚没继续为难她,而是差人将她送出了明镜殿。
经过殿外的高阶时,林凝素看见了一个没想到的人。
李玉离。
此人身后站着许多道人,自她卖出殿门,便紧紧盯着她,仿佛她是什么刻骨仇人。
原来是李玉离帮了林砚。
纵然她步步算计,可事态的轨迹仍旧与上一世不谋而合。
林家支持了孟桓,可林砚却又做上了皇位,因为李玉离的倒戈。
接下来呢?上辈子林砚尚且顾念恩情,如今却要怎么办。
林凝素顿住脚步,引得身后宫人催促,可她视若无睹。
看了李玉离那半张兽鬼面具,她恍然没了意识,
晕了过去。
-
-
林凝素大病了一场,足足两三日,她时而高热,时而浑身冰冷。期间一直没醒,吓坏了林夫人,
可外头却有比她这病情更值得担忧的事。
,尽在晋江文学城
林凝素进宫去见孟桓的那一日,上都城内突然有两起兵马闹了起来,林业笙心觉不好,但林府门前来了一批人,半点消息都传不出去。
事发突然,知道那晚风浪的人很少。
直到第二日朝会,皇帝的面孔换了人,许多大臣才开始闹起来。
先帝驾崩之前,从未公开过自己对林砚的看好,总觉得时日还早。孟桓一日是太子,那林砚就算登基也是名不正言不顺。
林家更是早在看见围在林府门前的人时,便知道了状况。林业笙干脆就没去朝会。
孟桓手中号召畿辅军的兵符到了林砚手中,但若畿辅军统领抵抗,也是在理的。可那统领是个人精,知道林砚千里迢迢召了阮柱国回来,怕敌不过,索性就没再管。
林凝素是在第四日晨时醒过来的,她迷迷糊糊睁眼,见母亲神色郁郁,而云鸾和云树在一旁落泪。
“素素…?”林夫人见她挣扎起身,连忙又将人按住,“你的病才刚有好转,先好好歇息。”
林夫人也没敢问林凝素那晚在皇宫里是怎么回事,送回来时,人就是晕倒的。不知是瞧见什么吓着了。
林凝素眼眶酸涩,浑身也是僵硬的。她拽着母亲的袖口,轻声问道:“林砚是不是….”
林夫人点点头。
“….那孟桓呢?”
“在宗牢里。”林夫人将被角又重新掖好,“素素,别惦念这些,好好养病。这些事,自有我们呢,啊。”
又过了两三日,林凝素病势逐渐好转,她在家中也隐约听了一些传言。都是关于新君的事,名不正言不顺,那些老臣们吵吵闹闹也没大问题。
可就怕上都城外,有人想打着剿灭乱臣贼子的名头造反,到那时天下就乱了。
林砚许是一直处理着这些,暂时便没顾得上林家。
真正将一切都安顿下来,也已经是十几日后。
一日上午,林业笙照常没去上朝,这段日子,他都在林氏祠堂中清修。
林凝素去瞧过几次,只觉得父亲头发都白了大半。她才去送了母亲的点心回来,便撞上了宫里来的老黄门。
倒是巧,正是上次来宣孟桓旨意的那名宫人。
但时移势易,处境却大不相同。
林凝素拦住了他的去路,声音有些许颤抖:“你…是陛下有旨意?”
那老黄门较上次沉默许多,他摇头,将手中的锦盒奉上:“陛下吩咐,要将此物转交林大人,姑娘代为奉上也是一样。”
林凝素打开瞧了几眼,似乎是一幅画作,她看不懂,便去祠堂转交给了父亲。
林业笙看过之后,没说什么,却也没从祠堂里出来。
原来那图,是描绘上古名君贤臣的。
古战国有一位桓公,他身边的贤相管仲曾扶持着桓公的哥哥,公子纠。为扶公子纠上位,管仲曾一箭射中桓公,只是未及性命。
可最终桓公登基后,却未曾追责管仲,反而任其为相,造就千古佳话。
林凝素看着手中的图,心中五味陈杂。林砚的意思,是不怪罪林家了?
可是,她能相信吗。
父亲也是不大相信的,如桓公和管子一般的人物,普天之下能找出几个?
林家就这样同林砚僵持着,直到李玉离被关押的消息传来。
“什么?”林凝素站起身。
“回姑娘,是伍大人递来的消息。如今大多人也都知晓了。”云鸾疑惑,她并不知道这位李统领的生死有什么值得在意的。
“真的被关押了?”
“是真的,新的统领已经上任了。那李统领有不少自己的人,但如今阮柱国不是带了一半的兵马回来,所以那李统领也没法子反抗什么。”
林凝素扶着额头,说道:“我知晓了。”
林砚这倒是真的卸磨杀驴…她虽然不知道这人的真实目的,但李玉离在,终究是林家一个隐患。
如此,也好。
第二日,林凝素晨起,本想去给母亲请安。不料瞧见家丁匆匆忙忙往内院赶,差点就撞着她。
“何事这样着急?”她问道。
“回姑娘的话,大公子…不是,是陛下驾临。”
林凝素皱眉,屏退了那家丁。
家丁前脚才离开,林凝素便瞧见不远处廊园道上的身影,是林砚正朝这边来。
他没带着那么多人,就这样孤身来了林府,就连乌蚩也没跟着。
林凝素定定地立在原地,看着那身影逐渐靠近。
她在腹中酝酿着措辞,正欲开口,不料林砚匆匆而过,并未多瞧她一眼。
“姑娘,大公子这是怎么了?”云鸾知道一些林家处境,但她不知大公子忽然对她家姑娘这个态度。,尽在晋江文学城
林凝素摇摇头,若有所思道:或许,我最开始想要的,已经渐渐实现了。
重生后,父母家人平安,与林砚分道扬镳,各自安好。
从林砚送来那幅画开始,她便隐隐猜到,这人可能不会为难林家。起码暂时不会,一是要稳定朝廷局势。
二是,她怀疑林砚早知道父亲的心思。既然早知,也便不会太气恼。
林凝素不知道这人同父亲说了什么,但自这日之后,父亲便重新去上朝了。
整个孟国的庙堂,才算是重新运转起来。
林砚没有细说对孟桓的处置,大抵就是一直在宗牢里,毕竟上辈子也是如此。上辈子本林砚身边的辅臣本还担心着孟桓能东山再起,谏议杀之,但林砚在位几个月,见他那一幅狠辣的手腕,也就什么顾虑都没了。
今世也是如此,才一个多月,朝堂上下几乎人人自危。再没人敢当面刺林砚一句,有不服者,也只是暗地里骂林砚一句“疯子”也就罢了。
林凝素回想起在宗牢那日,林砚的话,心中仍有惴惴之感。生怕如孟桓那般,哪一日就一道诏书送来,平白让人惊吓。
可这人出来后的两次见面,态度都不远不近的,似乎是放下了。
再加之一个月平安无事,林凝素笃定,从今往后铁定是再无交集。
直到皇城的车马来到林府,说是要接林大姑娘进宫,圣上有要事面见。
林凝素询问随行之人,也没问出个头绪来。
母亲也是心有忧虑,对那侍卫笑道:“大人,我也有许久没见着陛下了,不知能否与小女同去?”
那侍卫冷着面孔,言辞拒绝:“陛下只传诏林大姑娘。”
无法,林凝素只好独自前去。
去时已过了午时,天气逐渐暖了些,正午时分若是衣衫后,是会有些闷热的。
林凝素迈步进了明镜殿,她来到从前林砚常摆着几案的那间小殿,一路无阻。
宫娥见她入内,立刻关了殿门。
林砚正看着手上的奏疏,按照这人的习惯,午后奏疏该早批阅完了。不过他才登基不久,烂摊子多也属正常。
“拜见陛下。”林凝素恭敬地行了个全礼。
如今他们二人,没了任何关系。她该当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