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何事?”这倒是问住了乌蚩,他愣了片刻,答:“阮姑娘带着食盒。”
林砚轻笑,声音如雅瓷:“让她进来。”
“是。”
阮清提着食盒,见宫人来引,便跟着进到了里间堂外。
“臣女拜见陛下。”
殿内很暖,却无端让人背脊发凉。
林砚未允许她起身,凉气渗入双膝,身上也跟着轻颤。
竹帘被剑锋轻轻挑开,里间的人来到她面前。
“阮姑娘?”林砚很意外的语气,“何事来见朕?”
“….陛下处理国事操劳,臣女特送来汤羹。”不知是不是阮清的错觉,如今的林砚和从前完全不同。
他虽是笑着的,如往常那般温润,可那笑意下像是住着恶鬼猛兽。
从前在为这人看诊时,分明不是如此….
“那你,又是以何种身份,为朕送来汤羹。”
阮清不知该如何回答,他们是定过亲的,但也不能宣之于口。
她从未如此窘迫过,进退维谷之际,林砚又道:
“朕来替你回答,你我二人有先帝钦定婚约,你是未来的中宫之主。所以你自是以皇后身份而来。”
“阮家上下,也是这样期望的。”
这是何意…当日事变,融弟救护不及,果然还是让陛下起了疑心。
阮清愣住,她没经历过此种事,不知道怎么接这话。
忽然,一柄剑搁在她面前,剑锋还泛着寒光。
“朕身中寒毒,且食过芜梦草,又有心疾,命不久矣。”
“你便先自尽,下去等我。阴曹地府,再完婚。”
阮清还没从那句责问中反应过来,又一个晴天霹雳从天而降。她连忙抬起头,面上写满不可置信。
但林砚神色认真,并无半分戏言之意。
泪水自眼眶滑落,阮清拾起那柄剑,手却抖到握不住。
林砚冷眼看着这一切,而后便离开了明镜殿。
也不迫着她非拿剑自刎不可。
待殿内的威压消失,阮清便失声大哭起来。母亲长久以来的严厉管教,阮家如山沉重的规矩,和那些强压在她身上的家族担子,都令她泣不成声。
为什么….
林砚才离开不久,夏晴便闯了进来,她身边还跟着一个冷面宫婢。二人合力将阮清扶起身。
“姑娘,你怎么了?”jsg夏晴急切地问道。
阮清摆脱二人,缓缓捡起剑。
那宫婢见状,连忙将剑夺了过来,她说道:“姑娘别怕,奴婢方才在外头都听见了。陛下未必真是这个意思的。”
夏晴看着剑,和泣不成声的自家姑娘,瞬间了然。她跪在地上,向那宫婢叩头:“姑姑,求姑姑救救我家姑娘。”
“依奴婢看,陛下只是想给大将军一个警醒罢了。”
阮清摇摇头,外人看来父母对她多加重视,其实在家族命运面前,牺牲她一个,没有任何人会犹豫。
那宫婢转了转眼珠,随后说道:“陛下一时半刻不会回来,姑娘便遣这小丫头出宫求救。您同林家大姑娘交好,听闻陛下待林姑娘如同亲妹。”
“便去找林大姑娘吧。”
夏晴闻言,立刻便擦干了眼泪窜了出去,要去林府。
阮清却沉默良久,她看着那宫婢,心中疑窦丛生。
若无旨意,这宫女又如何敢帮她呢?宫女又怎会知晓这样多内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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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凝素见到夏晴的时候,她才和敬安归来,马匹都还没牵去马厩中。
夏晴聪慧,是给了路过的货车车夫银两才捎上她,省了不少时间出来。她心中惦念阮清,差点绊倒。
“夏晴?不着急慢慢说,你家姑娘呢?”林凝素和沈敬安面面相觑。
“你们不是进宫去了吗?”
“林姑娘,沈世子,救救我家姑娘吧….”夏晴作势叩头,被林凝素扶了起来。
啊?
“你家姑娘怎么了?”看夏晴如此模样,林凝素的心也跟着悬了起来。
夏晴抹着眼泪,边抖边道:“陛下…陛下要杀了我家姑娘。”
“你说什么?”
夏晴又跪了下去:“林姑娘,您救救我家主子吧,只有您能救她了….”
沈敬安看向林凝素,说道:“陛下和阮姑娘不是婚约在身吗?怎得突然发生这种事。”
“不知…”
林凝素也顾不上那样多,她牵过马,翻身而上。
“敬安,把夏晴送回阮家。我得去一趟皇城!”
话罢,马蹄声越来越远。
林家距皇城不近,她快马加鞭也得小半个时辰。八玄门外的侍卫见了她,也没多加阻拦,像是早被吩咐过。
但林凝素一心念着阮清,自然注意不到这些。
明镜殿外,林凝素气喘吁吁。
她本想向守在门外的老黄门询问状况,不料这人半个字都没说,只是侧身放她进去。
她凭殿内那点微弱的哭声,顺着来到小阁里。
阮清此刻正跪在砖地上,面前放着一柄利刃。空旷的阁间中,她轻轻抽泣着,显得身影十分单薄。
“清清?”林凝素快步上前。
阮清听见林凝素的声音,愣了片刻,随后直接扑在她怀中。
“….凝素,你来了。”
见阮清哭得太伤心,林凝素拍着她的背,轻声问道:“这是怎么了?夏晴来得匆忙,我也没细询问。”
阮清才缓和一些,刚要开口,却忽然瞧见站在门口的身影,立刻又向后缩。
顺着阮清的视线,林凝素转头。
林砚站在烛火的间隙之中,忽明忽灭的光照在人身上,像是燎了一层火焰。见着本不该出现在这的少女,他十分愉悦,连带着凤眼都弯了些。
林凝素心下一慌,可还是强忍着惧怕站在阮清前头。
“哥哥,我先带阮姑娘回去。”她颤着腿脚,拉起阮清便想离开。
但林砚步步逼近,挡住了唯一的去路。
他的视线扫过二人紧握着的手,面色沉了些。
手臂钝痛,脚下失衡,林凝素撞进冷硬的胸膛前。
“想带她去哪?”
林凝素后退了两步,依然挡在阮清前头:“哥哥,阮姑娘她可能还不知道你的习惯,别怪她。”
她不知道为何林砚突然动了杀心,只以为是这人的怪脾性袒露了出来,阮清一时承受不住,才惹了林砚恼怒。
林砚自墙壁上拔出另一柄剑,笑着问她:“你想让阮清离开?”
林凝素连忙点头。
不论如何,先让阮清回府,这皇城是不能再待着了。
林砚抬手,而后两个宫人进来阁内。
“备轿撵,好好送阮姑娘回府,不可有任何闪失。”
眼看着阮清被搀走,林凝素便想跟上去,但门被宫婢随手带上,推不开。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直到巨大的阴影将她笼罩其中,挡住了宫宇内的灯火。
林凝素手抓着门闩,终于意识到事情不大对劲。
她转过身来,被身前之人逼得紧贴着殿门。
松柏的冷香极有侵略性,不由分说地将人包裹其中。不过两尺之距,滚热的气息烫在颈侧,让人发软。
“….哥哥。”林凝素的手抵着宽阔的胸膛,她勉强勾起一个笑,“哥哥,你既已原谅了阮姑娘,那我也该回去了。”
她缓缓挪动着身子,试图从侧边离开。
可面前之人越发不肯放过,大手一捞,整个人被半抬起。
冰凉的指节滑过眉目,最终停留在耳侧,轻轻绕着乌黑的鬓发。
“素素,你知道阮清是谁吗?”
林凝素摇摇头,她不敢胡乱挣扎。二人姿势暧昧,哪怕是稍微蹭动,本就被压迫着的绵软便疼得厉害。
“先帝钦定我与她的婚约,日后她便是中宫。你将我的皇后放走了,哥哥该去哪再寻一个?”林砚声线柔和低沉,宛若情人耳语。
“可是,你方才想杀了她。”林凝素不明白。
“人终有一死,我让她先去阴曹地府等我。你却让她离开了。”
“素素,你说该怎么办?”
林砚语气十分认真,分明如戏言样的话语,自他口中道出,只会让人脚底发寒。
“….我方才让阮姑娘离开,你也是答应了的。”
林凝素不敢直接忤逆林砚,这人心思难测。一想到明镜殿里不知哪个暗柜中,可能藏着她视为梦魇的暗室。
所有的羞恼便都能忍下来。
林砚转换了话头:“今日和沈敬安玩的开心吗?”
察觉到她片刻的失神,身下的手狠掐着衣衫里的嫩肤。
林凝素眼眶微红,沉默着摇头。
其实她今日同敬安在一起,是难得开怀。他们策马,游湖,在酒楼里赢彩头,在没风的旷野上举着风筝跑。
但她心里明白,这种日子可能再也没有了。
林砚本没准备放过她。
就算她背叛了这人,林砚也只会加倍地在她身上讨回来。
她早该明白的,是她自欺欺人了。
“撒谎。”
“你高兴,只要看着沈敬安,这颗眼睛里就全是光亮。”
下颌被抬起,对上林砚阴郁的视线。
曾几何时,林凝素也是这样看着他,满心满眼都是情意。
“素素善解人意,比起同沈敬安喜结连理,更希望他能安稳一生,仕途稳顺,娶妻生子吧。”
了断
听了林砚的话,
林凝素久久未作声。
“你想让我做什么?”林凝素明知道这人的目的,可还是要不死心地询问。
冷凉的手指离开耳侧,捏住她的左手腕。指节不安分地伸进玉镯的间隙与臂肤的间隙之中,
轻轻勾起。
“将沈家的亲事退了,彻底和他做个了断。”
林凝素思绪烦乱,
心口好似压了一块巨石。若她不这样做,只怕敬安和阮清的前程…
上一世这人登基不过两三年,凭着手段,便已让朝臣们惧怕不已。他若是想安个罪名给沈家,也是再容易不过。
至于阮柱国,自是算立了功。但若不是柱国看走了眼,放了许融带兵来上都城,
林砚又何必在宗牢里走一遭呢。
所以如今阮府在林砚面前,也得俯首帖耳。就算林砚对阮清说出那等荒唐话来,阮家也得受着。
忆起今日敬安提起二人婚事时,那腼腆羞涩的笑容,林凝素心头发酸。
她的确想同敬安在一起,可若是身家性命都没了,又有什么用呢?
林凝素看向自己被半勾起的手腕,忍下将要流出的泪水,
将所有苦涩吞回腹中。
她抬眸,眼前是林砚那张璧玉无暇的面孔。许是近来事多繁杂,墨色的瞳仁下泛着淡淡的青色,
衬得人愈发沉郁。
就像是江南梅雨季节里的一口枯井,
干涸,
却潮湿粘腻。坠入其中便永远也逃不开,将人深深埋没。
“….好,
哥哥。”
身前的压力骤然变轻,林凝素被放开,脚尖触在地上。
林砚后退了一步,笑意十分温和。灵活的指掌替少女收整着散乱的衣裳缀饰。
“素素,你希望我是什么样子,我就是什么样子。”林砚没头没尾地来了这样一句话。
他回身,自几案前的剑架上拾起一柄长剑,佩在自己腰间。
方才那种如狼蛇的目光被霎时收了个干净,全部被和煦温润的气韵取代。恍然间,让林凝素以为回jsg到了儿时。
林砚又戴上了面皮,想将自己伪装成君子。
但林凝素早已从里到外认识到林砚本性,瞧见他这模样,只觉得是隔着雾纱看猛兽。
不知何时那猛兽便会冲出牢笼,无端让人心生惧怕。
但林砚仿佛无知无觉般,径自牵过少女的手,带她去了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