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饿了吧,我命人传膳。”少女乖觉地坐在软凳上,怔怔地盯着他。未经妆点的脸颊好似软瓷,似是邀人啄吻,怜惜。
林砚将心底滋生的幽暗念头横刀截断,只恨不能连根拔起。
林凝素被他从前的君子模样吸引,那他就变成君子。
人若是真能戴一辈子假面,那么真的就成了假的,假的会比真的还真切。
他可以毕生都将真正的自己关在牢笼之中,只求他的素素,肯重新爱他。
当然,前提是林凝素不能离开他。
林凝素一顿饭食不知味,所幸林砚真的没有接着为难她,见天色已晚,便遣了宫人侍卫送她回府。
林府内,各院才燃起灯火。
她才进府,便见母亲身边的人说夫人传唤。林凝素归来的太晚,母亲担忧也属正常。
“素素,跑去哪了?”林夫人见她失魂落魄的模样,问道,“沈世子说去骑马去了皇城,是去找你哥哥了吗?”
“素素,不是阿娘说你。你哥哥如今是皇帝,先不说那些个政事和林家处境,单是你将要成亲了这条,都不能再随意进宫去了。”
先前林凝素和林砚便差点被先帝赐了婚,上都城里闲人多,说什么的都有。如今皇城里人多眼杂的,更得注意了。
和沈家成婚的当口,不好传出些什么难听的。
林凝素忽然拉住林夫人的手,缓慢开口:“阿娘,如果我说,不想和敬安成亲了呢。”
“啊?”林夫人还以为自己听岔了。
“没什么,母亲早些休息吧。我已经在哥哥那用过了晚膳。”林凝素没继续说下去,径自回到了自己院里。
临睡前,她在榻上翻来覆去地难以入眠,直到天快亮了才眯了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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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砚没像上次般规定期限,林凝素便这样拖着,蹉跎了好几日。
她怎么和敬安说这些,在他满心欢喜筹备婚宴时说断了,在两家将一切都安排好时说退婚。
她真的无法开口。
林凝素放空了心神,不愿去思考。
“云鸾,派人去柱国府询问阮姑娘平安回去没有。”林凝素思索了片刻,又叫住云鸾,“罢了,替我梳妆,我去看看她。”
以往,林砚在人前都是正常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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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昨日,听了林砚的那些疯话,只怕吓得不轻。
说到底,都是她牵累了阮清,该去瞧瞧的。
将一切都打点完过后,林凝素正准备出发时,却和夏晴撞了个正着。
她没拿拜帖,所以被家丁拦在门外。
“夏晴?”
夏晴看见林凝素,眼神一亮:“林姑娘,求您再救救我家姑娘吧。奴婢知道自己不该麻烦您,但奴婢真的不知道该找谁了。”
“陛下又去寻你家姑娘麻烦了?”
夏晴摇摇头,眼泪悬而未落。
“是郡主….”
“郡主?”林凝素疑惑,这又和阮清母亲有什么关系呢。
“自前几日我家姑娘被送回府去,郡主便每日让姑娘跪五个时辰。奴婢眼见她瘦了一大圈,自前日起,我家姑娘便不肯用膳了。”
“姑娘身子本就不大好,求您救救我家姑娘。”夏晴也是偷溜出来的,在阮府,郡主说一不二,是个强硬的脾性。
林凝素让云鸾将人扶起来,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到底是阮府的家事,她一个外人也无法干涉。郡主这个人,她虽然接触不多,但一瞧便知是个容不得人忤逆的。
忽然,她灵光一闪。
“夏晴,等着我。”话罢,林凝素便转身回到府内。
父亲不在,他的书房虽有侍从守着,但也没人敢拦她。
和上次一般无二的路数,林凝素直接拿起玉龙剑便上了车马,身后跟着的家丁,追不上也只得作罢。
林凝素看着手中这把熟悉的剑,心道,这次又得给父亲母亲丢人了。
上辈子,她拿着这剑威吓诸多厌憎自己的人,以达成自己的目的。害得父亲这先帝给的殊荣,几乎成了人人耻笑之事。
这次她若闯进柱国府,干涉人家家事,还不知闹出什么风波呢。
也罢,阮清的安危要紧。
左右她自己在上都的名声都到了底,还怕多黑几分不成。
林凝素站在阮府外,听闻内中吵嚷,似有争执之声。
绕过连廊,她见到眼前之景,愣在原地。
阮府前堂之外,站着一圈仆妇侍从,他们之间,一位雍容华贵的妇人端坐于太师椅上,正是郡主。
院内中央,有物堆放,但已经被熊熊大火烧得焦黑,从尚未被波及的边角可看出,那似乎是什么书册。
而阮清则跪在一旁,呆愣愣地,面无表情。火光照在她脸上,衬得人愈加单薄瘦弱。
“连这些小事都做不好,难道不该罚吗?”
“我罚你,你却不思悔改,竟想着用绝食来抵抗。你以为你的命是你自己的吗?阮家生你养你,就算去死,也得把这十几年的养育恩情还完再说。”
“都是这些医书害了你,当初,我便不该将你放在沧州那婆子手里教养,净学得这些无用之术。”郡主看着砖地上的女孩,字字不留情面。
阮清不知被哪句话戳中,转头看向郡主,似被抽走了三分魂。
这时,郡主身边走过来一位老嬷,她手里拿着一本书册。
“回郡主,又从姑娘房中搜出一本,是用机关锁住的,方才打开。”
郡主闭了闭眼,摆手示意她一起扔进火堆里。
距离不远,林凝素恰巧瞧见那书册的扉页,正是当初阮清祖母留给她的医书孤本。
“姑娘!姑娘——-”身后的夏晴忽然大喊。
不好。
阮清忽然站起身,她三日水米未进,可就不知道哪来的气力,直直地向檐柱撞去。
连廊很长,若绕到前堂那定是来不及。林凝素拄着长剑,衣袍翻飞,直接从廊上跳了下去。
嘶——
她脚下一痛,也顾不得太多,飞速上前将人拉住。
差一点,阮清便磕上了那硬柱子。
往日里,林凝素若想扶住阮清,总也得花些气力。可如今,身前的人像是纸一般薄,风一吹就能刮走似的。
“….凝素,你怎么来了….”阮清话罢,目光仍盯着那火堆,落下两行清泪来。
夏晴和云鸾正好自连廊跑了下来,接过了阮清。
林凝素也没耽搁,趁着那火舌刚舔上书册一角,立刻用剑挑了出来。
只可惜,还是燃了小半。
三人乍然出现,更有两个不速之客,院中的人也懵了。
郡主看着林凝素,站起身来,面色冰冷,将自己在公主府的架势摆了出来:“林大姑娘?”
她瞥了一眼夏晴,冷哼了一声。
“林大姑娘怎得未经允准就闯入阮家宅邸?林相国是上都出了名的知礼,不料竟是如此家教。”
林凝素敬郡主是母亲故友,未曾还口,只是盯着那几个阮府家丁,厉声道:“拿水来,将这火尽数灭了!”
她在宫中三年,总还有些中宫的威仪。端起面孔来,也够唬这些人的。
可那些人到底是阮府家丁,没有郡主的命令,谁也不敢动。
林凝素挥起剑,搭在那管事脖颈前:“还不快去!”
“我看谁敢!”郡主也是第一次见识到林凝素的刁蛮,被小辈压着,她也发了怒,“来人,将林大姑娘请出去!”
众家丁咬咬牙,一窝蜂拥上前。
“玉龙剑在此,谁敢造次。”林凝素举起剑柄,看向众人,“郡主,阮府四邻不少,若为他人瞧见院内有烟火,只怕要议论。”
郡主瞧见玉龙剑,轻嗤了两声,随即坐回原处,竟真叫人灭了火。
“林大姑娘,您还真是好本事,把这林家的御赐之物当孩童玩物。”
林凝素倒是不以为意,达到目的便好。
“我是什么性子,郡主并非第一日听说。近一年来的确是不大愿出门,竟让人觉得我是个好相与的。”
“阮清是我的挚友,谁也不能为难她。就算您是郡主,是她母亲,也不行。”
“阮清想做什么,想读什么书,想接触什么人,任何人都没有权利干涉。”
听了这人方才的那番话,林凝素才明白,原来阮清看这些医书,她母亲都是不允许的。
阮家将她当成联姻工具,用来稳固阮家地位的筹码。这段日子,阮清之所以能光明正大习医术,只怕是因为林砚的寒毒。
所以阮清jsg自己的想法呢?
她不知道。
林凝素看着那堆余烬,看向身旁那些仆婢:“谁是掌管这些书目的侍从?”
片刻后,一个小丫头战战兢兢站出来。
“将焚毁的书目都记下,立刻出府采买,记在林家西街铺子的账上。”
话罢,林凝素便不顾阻拦,将阮清带出了阮府。
若继续留在那火坑,还不知道被怎么磋磨。
但她也不好将阮清带到林府中,只好去了母亲的一处长久不居的私宅。
才安顿下不久,阮清便晕了过去,一病不起。请了郎中来看,说是心疾多过体病。
直到后半夜,饮下些米汤和药,这才幽幽转醒。
“凝素….”阮清睁开眼,便见林凝素对着一本书册打盹儿。
她缓缓起身,见林凝素是在看前太子的诗集。不由轻笑着,想拿起薄被给人盖着,人却已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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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醒了?”林凝素看着阮清面上挂着笑,安心了不少,起码不会再想不开了。
隐危
“你先躺着,
郎中说你膝盖伤着了,不好走动。”林凝素话罢又想起,阮清自己本就是医者来着。
“我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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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会不会怪我将你带出来。”林凝素也有些后悔自己冲动,
“毕竟郡主这个脾气,不知道何时才能消气。”
阮清摇摇头:“这么多年,
我早都习惯了。”
林凝素回想起今日这人触柱之举,连忙道:“可是你今日起了轻生之念,无论如何,活着都是最重要的,日后万不可再像今日这样这般冲动。”
话罢,她动作停滞,她又有什么立场这样劝解阮清了。明明上辈子,
自己也是服了毒自尽的。
人永远也没办法体会加诸在旁人身上的痛苦。
阮清垂眸,沉默良久,随后开口道:“儿时我体弱多病,母亲便将我送去了沧州祖母那。祖母出身杏林世家,最擅医术。耳濡目染,我亦对药理生了兴趣。”
“可回到上都后,母亲并不赞同我沾染这些,只觉得是旁门左道。后来阴差阳错遇见当今陛下…..”阮清没继续说下去,
面上带了些惧色。
林凝素正俯耳听着,闻言抬眸见状,立刻解释:“清清,
你别怕。陛下不会再有责难,
他…他其实性子有些古怪,
只是从前未让人发觉。”
她难以解释二人重生之事,只能这样搪塞过去,
好在阮清没追问。
“清清,我问你一个问题。”林凝素斟酌了片刻,还是决定探个究竟,“你可曾心悦过林砚?”
阮清攥着锦被,微弱的灯火下,她的目光愈发迷茫。
她轻轻摇头:“我…..不知道。”
林凝素的询问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阮清的心事话匣。
“其实在遇见陛下之前,我的医术…已经有四五年不曾温过了。偶然在一次宴会上,我不小心撞进他寒毒发作,便主动提出要为他研制解药。”
“陛下也应下了,自那之后,我便偷偷在府中背着母亲重新翻看药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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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照顾我的阿嬷,是母亲身边的人,自然也就将此事告诉了母亲。”
“出奇的是,母亲竟未反对我的做法,还主动要求我快些制出解药。当时我很高兴,以为母亲是支持我学医理。”
阮清扯出一抹苦笑:“后来我才得知陛下的真实身世。”
“自研制出寒毒解药后,母亲便再未允准我看医书。”她忽然低头,笑得干涩,“说句大不敬的话,当时我就想,陛下若能病一辈子就好了,这样我就能一辈子有医书看。”
林凝素握住阮清的手,心中滋味复杂:“….清清。”她自小被父母视为掌上明珠,骤然听闻阮清这等遭遇,只觉得难过。
“我是柱国的女儿,婚姻大事自己作不得主,甚至没有选择。”阮清继续道。
林凝素沉默,这是真的。柱国将军权利太大,阮清的姻亲选择很少。要么是朝中无权无势的小官,要么就得是未来国君。
为前程计,阮家自然选择后者。
所以,郡主几乎是半胁迫阮清,去接近孟桓和林砚的吗….
“前太子殿下亲近我,可我却能感知到他的疏离。就连陛下最初与我相处,其中又有几分是利用呢?”阮清语气如水般平静,没有不甘,有一种认命般的颓然。
她就像是一颗阮家掷出去的骰子,押在这场不知胜负的朝堂赌局中。好似一个物件,无人在意物件的想法。
听到此处,林凝素忽然想起上一世,阮清同孟桓成了婚。
可是…..
林凝素连忙走回到几案旁,翻动了那些整理过的诗文。最初的那几首,她都记的。是她和孟桓才合作没多久时所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