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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她来到的时候,信使寮的两三个头头正在划拳取乐,已经醉得天地不知了。

    外头的士兵吃糠咽菜,这几个为首的却喝酒吃肉,无所事事。

    这样的军队,怎么和外头那些虎狼之师打?

    那三人见了两个穿红戴绿的姑娘进来,醉得还以为自己是在上都的花楼,起身便要揽过林凝素的肩。

    寒光一闪,刃肤相接,血腥味在营长中弥漫开来。

    见了血,这三人才从醉生梦死中清醒过来,使劲眨了眨眼睛,才瞧清楚来人是林家的大姑娘。

    林凝素冷眼打量着三人,缓缓收回自己的防身短刃,并没有对自己出手作任何解释,亦没有责难三人疏于公务。

    “我问你们,有无西部战况的消息传来?”

    “这….”其中一个人连忙起身答道,“大姑娘,未曾有消息传来。”

    “上都城也没有消息过来….”

    这三人到现在还是懵的,这信使寮不论到何时都是个闲职,如今大军被困,生死未卜,他们想趁着死前乐一乐,却突然杀出来个林大姑娘。

    林凝素见这三人的萎靡姿态,自知他们的心思,冷厉道:“要死,也得爬回上都城再死。西部和上都都没来信,你们便不会传讯回去吗?”

    “你们三个,亲自将信鸽喂了去,不可假他人之手。”

    离开信使寮后,林凝素便心中沉重。按道理说,这个时间点,许融该是大胜西戎而归,顺道替父亲料理了并州的黄眉军。

    怎么还不来呢,莫不是因为她跟来了并州,造成了影响,导致许融在路上被什么耽搁住了。毕竟前世,孟桓甚至并没有机会在半途中引来黄眉军,可这一世却有。

    再不来,大军便真得埋在并州了。

    她才回房中没休息片刻,便见到父亲身边的小侍慌忙地推门而入,他眼中含忧,说道:“大姑娘,不好了,林大公子带军突围遭了暗算,此刻性命垂危…您快去瞧瞧。”

    林凝素愣了一瞬,想起上次来报林砚受伤时,她以为是这次危及性命的重伤。

    结果上次只是擦破了手臂,那这次…

    上一世,林砚的伤得重,加上寒毒复发,军中无人可对症下药,整整拖了三日。是许融在沧州境内救下了被流兵所截的阮清带到了并州,林砚才被救治过来。

    但也因误了救治时辰,而落下心疾。

    “你,去寻阮姑娘来,就说林大公子受伤,请她过去,动作要快。”

    虽然听闻林砚重伤,她心中却是安慰多过于担忧。林砚受了重伤的三日后,大概就是许融来并州支援的日子。

    若是因为她的重生,让这么多人丢了性命,她的罪过便大了。

    小侍从离开后,她并没有去看林砚,而是选择在自己房中躲清净。

    一是她笨手笨脚,实在是帮不上什么大忙…二是,不知道阮清提前去医治,还会不会让林砚落下心疾。

    心疾,顾名思义。发作时心如刀绞,因着病根儿是寒毒,发作地极其有规律。每月望日,朔日便会在夜间复发一次,即使当时林砚已权倾天下,也寻不到可治这心疾的郎中来。

    这对林凝素来说,实在算不上什么好回忆。

    月望,月朔,那都是孟国祖上规定,皇帝必须入长秋宫与皇后共观月圆月灭的日子。

    林砚的心疾,是因为寒毒。寒毒又是林相逼迫林砚饮下的,同样的逼迫,还有作为皇后被迎进皇宫的林凝素。

    这人九岁之前的痛苦,林凝素不了解。但九岁之后所有的痛苦和困扰,大抵都和林家有关。

    自然,也有破坏他姻缘的林凝素。

    恰逢这两日,心疾难忍的林砚却还要面对她,无疑是怨上加怨。

    偏偏她又不是个会照顾人的,见林砚难受jsg,也只能瞪眼干看着。

    登基之后的林砚,撕开之前的君子伪装,凡事也不忍着。他自己难受,也不会让林凝素好过…

    林凝素思及此,再羞于回忆一分一毫,干脆抱着被子将自己裹成一团。许是近些日子忧思过度,她竟然就这样睡下了…

    -

    -

    而另一边,昏暗房内。

    林砚内府剧痛,缓缓睁眼。他感受到温凉的白帕贴在额间,不由轻弯唇角。

    除了掉眼泪,也就只会这个了。

    这个小草包妹妹,不待在他身边,去哪能让人放心得下。

    他扭过头,刚想唤一句“凝素”,却见一抹藕白的身影在调试药汁。

    “林大公子,你醒了,可有好些?”阮清问道。

    林砚没说话,只觉寒意穿透骨髓狠狠扎进心肺,鲜血自唇角渗出。

    暗恶的嗔念伴随着疼痛肆意滋生,又被生生埋在心底。

    “好些了。”

    前世

    “云鸾,

    现下是什么时辰…”待林凝素迷迷糊糊起身之后,见窗外天光大亮,还以为自己只是小憩了片刻。哪知她这一歇,

    是自白昼到白昼,整整一个多夜晚过去了。

    云鸾拿着洁面帕子过去,

    嘴上嘀嘀咕咕:“姑娘可真是和从前大为不同….”

    “之前,大公子就算是擦破了点皮肉,您都要整夜的不眠不休守着他的。如今,您竟是直接睡到了今晨。”虽然之前林凝素所谓的不眠不休未曾去帮倒忙便算是不错。

    听闻云鸾的话,林凝素一拍脑袋,心道睡得太香,全然忘记了林砚受了重伤。

    确实太没礼数了…

    不过,

    有阮清无双的医术在,应当不会出什么差错。她就算去瞧上一眼,林砚的伤也不会好得更快。

    这样念着,林凝素的歉疚之心稍稍减少些。

    “姑娘,我陪您去瞧瞧大公子吧,说不定相爷亦在。”

    林凝素揉着自己发皱的衣衫,随后答道:“也好。”

    可别再落下什么心疾,她只希望林砚之后再也不会有什么灵肉之痛。倒不是她有多关心这人,

    只是痛意少几分,林氏一族的罪孽在林砚那便能少几分。

    待她收拾梳妆完毕,再慢吞吞地挪到林砚的房前,

    已然日上三竿。

    守在门前的小侍和婢女大都步履匆忙,

    手上或持药钵,

    或端汤饼。

    而阮清正坐在院子当中,拿着那本月山阮老夫人所赠的医谱仔细地看着,

    不时还记录着什么。她眼下隐有一圈乌青,许是昨夜歇得晚。

    本来心中没多少愧意的,但一见阮清这满面的憔悴,林凝素骤然羞赧。说到底,阮清也还在病中,自己却为着不让林砚得心疾,请了阮清来瞧。

    相处这许多天下来,她算是了解了阮清这个人。好似对什么都淡淡的,唯独有关药理医方,一沾染便放不下。

    也罢,林砚没了心疾,估摸着也是阮清所希望的。

    “清清,是否疲累,可要去歇息片刻?”林凝素真心实意地问道。

    阮清听见林凝素的声音,转身笑道:“你来了?快去看看林大公子吧…”

    “哦,还不知道我兄长怎样了,能否痊愈?”林凝素没有立刻进入,而是试探着问。

    林砚身上的毒,知晓的人不多,普通的医师瞧不出来。之前在上都,林砚若有个小病小灾的,父亲亦不着不知根知底的医师来瞧。

    阮清轻生叹气,道:“本来是不会有什么大碍,但昨日林公子醒来之后,忽然气血逆流。”她压低了声音,接道,“寒气袭心肺,只怕是要落下难治之症。”

    林凝素闻言攥紧了衣角,这寒毒竟有这样厉害,阮清如此医术,未曾耽搁救治时辰,也没能消除那心疾。

    她忽然有些沮丧。

    “凝素,不必忧心,没有危及性命,已经是大幸。”阮清安慰道。

    林凝素点点头,便缓缓推门入内。不知是不是错觉,屋内分明炭火暖融,她却觉脚底顿生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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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纱帐之内,熟悉的身影正半倚在床榻一侧,林砚手持书简,时而轻咳。

    仿佛…并无大碍。

    相隔甚远,林凝素瞧不真切,只觉有一道视线自进门便能透过书页绕在她身侧一般,牵引着她靠近。

    说到底这时候的林砚心中还是有她这个妹妹的,就算怨恨父亲,他也未曾迁怒过自己半分。而她却自昨日到现在才来看林砚第一面。

    换位思考,她也会失望伤心的。

    “哥哥,你好些了吗?”林凝素低着头,走近了些,像是刚犯了错似的。

    书简自里撩开纱帐,玉白的手指因重伤而变得没有血色。林凝素抬眼,缝隙之间,她见这人唇边含笑,眉目柔和,丝毫没有怪她的意思。

    林砚没答话,只是示意她再靠近些。发间微动,额上的并蒂海棠翠钗被正了正。

    “哥哥….”

    林凝素露出笑魇,将几案上的药碗递给这人。

    有阮清守在这里,她自觉早些离开。林凝素先是去了信使寮,探着西戎和京都的消息,只可以依旧什么都没有。

    父亲因大军被困而焦急,林凝素虽知晓许融会来救援,却没法子直接告诉父亲让他宽心。眼看着他几天内好似老了几岁…

    第二日晨起,林凝素带着云鸾,二人照例登上城墙,看着在不远处驻扎,虎视眈眈的黄眉军。

    高处风沙大,统领亦担心这位林大姑娘的安危,本不想放她上来。但林相忧心军务,大公子病重,太子殿下亦守在前线,可真是没人管得住林凝素。

    “姑娘,你说我们能活着回到上都吗?”云鸾如今左不过与林凝素一般年纪,对生死之事,懵懂又带着些惧怕。

    林凝素算是死过一次的人,骤然听见这问题,却还是觉得活着更好。看来她注定做不成那看破生死红尘的道人。

    “自然是能。”林凝素回想着那天和许融分别时的对话,默道,“就算是为着他的清姐,那人也会斩尽千军万马,活着回来替我们解围。”

    云鸾心思纯,乍然没想起这个“他”到底是谁,苦恼了半晌。又过了大约一刻钟,这小丫头忽然将耳朵紧紧贴上墙壁,道:“姑娘,你听,地面似乎在动!”

    林凝素不明所以,还没等她细问,便听见身后驻守的士兵望着远处喊道:“是帅旗!皇城畿辅军和西北大营的旗帜!我们有救了!”

    顺着这些人的目光看去,只见并州苍凉的地平之上,忽然多了一道动线,是兵马铺天而来的震颤。

    许融,大捷而归了。

    林凝素扬起一抹笑,她看着底下慌乱而动的黄眉军,心下高兴。没成想这个许融还有些靠谱,比上一世还早来了两日。

    “云鸾,我们走,别碍着将军们作战!。”

    许融的兵马在外,而父亲剩下的兵马在城内,如此里外形成包合之势,之前的倾颓战况骤然逆转,此战必胜。

    城内的士兵被围困多日,心中早已积郁,如今一朝进攻,势如破竹,竟一个时辰便将黄眉军击退几十里,此城收复,还得了好些敌军未曾收回的辎重粮草。

    顷刻间,城内的精气神都焕然一新,如注活水一般。

    最开始林业笙和那些大小将领们,都以为是上都听闻并州战况不妙前来支援的。不成想打马下来的,是那位出征西戎前并不被看好的小许将军。

    此番击退黄眉军后,信使寮的鸽子才姗姗迟来,信上有言。西戎一战,以少敌多,无往不胜。

    原本在许融被委任前还嗤之以鼻的老将们,此时也不得不将所有心思揣进肚子里去,再未作声。

    “年少有为。”林业笙连连点头,道不愧是生长于阮家的子侄。

    由太子殿下,和林相父子二人举办的接风洗尘宴,也不算亏待了小许将军。林凝素心中揶揄着,却不爱赶这热闹,如若不是阮清拉着她,她必定不出门。

    毕竟在许融出征前,她还为着一时的口快,狠狠地伤口撒盐了一番。如今这人大胜,正是得意,还不知要怎么在她面前翘尾巴呢。

    城门大开,许融牵着马踏步而来,因着刚下战场,甲胄下的外衫都被鲜血染红,淡腥气漫在空气中,林凝素不由得想后退几步。

    也不知是敌人的血,还是许融自己的血。

    “末将许融,拜见太子殿下,丞相大人。”

    都是上都左邻右舍的勋贵世家,熟得很,这些虚礼都是给外人瞧的。林业笙赶忙将人扶起。

    阮清忧心弟弟,直接上前去,询问道:“融弟,此行可有受伤?”她随身带着创药,直接塞进这人手中。

    林凝素站在林砚身旁jsg,顺着阮清的动作,她才瞧见许融臂弯里抱着一簇花。

    那花本色是艳红,现下又沾染了鲜血,更有一种绮靡之美。

    唯一美中不足,便是战场刀剑无眼,花叶零落。

    这花林凝素认得,似乎是叫做…鸢榴,一种西戎与孟国边界处才生长的花种,花期很短,其他地方又难以培育,十分名贵。

    前朝便有一位亡国帝王,为博得美人一笑,将花自西戎运至都城,活累死了十数匹的卢快马。

    林凝素陷入回忆,上一世,似乎许融也带了鸢榴回上都城…但具体发生了什么,许是时间过去太久,她亦从不关心许融的事,便忘记了。

    “听闻表姐手臂中了流矢。”许融问着阮清,目光却若有似无地飘向林凝素。

    林凝素轻笑,大方地回望过去。怎么,还觉得又是她害了阮清不成。

    前世,她尚且有可能做出这等糊涂事。如今嘛,她可舍不得。

    “伤口不重,不必担忧。”

    这人大抵是想对她刨根问底一番,但大庭广众之下,又有林凝素父兄在场,自然不能咄咄逼人。

    一行人便去了城内郡府的简宴。

    说是洗尘宴,不过二三小菜,几壶浊酒罢了,和平日里行军的吃食差不了多少。但并州战事未平,还有一城尚未收复,不是庆功祝酒的时候,一切从简。

    林凝素想挨着阮清而坐,便免不了要面对着许融,好在席间都是父亲在问话,这人也没那空隙找茬。

    她偏过头,低声问道:“清清,我兄长今日便起身了,行动自如…没关系吧。”

    “本也不是大伤,牵扯出体内的毒才如此严重,如今寒毒消退,自然能起身。”阮清解释道,“但心疾,恐再难医…”

    林凝素点点头,亦不再思量此事。

    而另一边,林业笙还在与许融叙旧。从前在林氏书院的时候,他也算是看着几个孩子长大的,如今也都建功立业。

    “阮柱国,可有给你定下亲事?虽说未及弱冠,却也不小了。”一说起别家子弟,林相便愁林砚的婚事,若是别家公子,这个年纪早就娶妻了。

    但林砚到底身份特殊,他也未敢轻易安排。从前尚且畏手畏脚,如今林砚一举一动都被老皇帝看在眼中,便更不能随意。

    “末将无心儿女之事,只想随阮将军驻守西陲。”许融端起酒杯,向林业笙遥遥一敬。

    孟桓是了解自己这位老师的心思的,丝毫不惧地打趣道:“林相这是见女儿的亲事有了着落,便思虑起林大公子和许将军来。”

    “哈,怎着,太子殿下的终身大事老夫又何尝不担忧。”林相摇头笑道。

    林凝素瞧清了父亲的笑意中的无奈,心中也无端涌出一些悲思出来。因为这一切的欢声笑语都是假象,再过个三年五载,便得将你死我活,头破血流的争斗搁在表面上,谁人也逃避不了….

    若是时间能驻足在这一刻,该有多好。

    她尚且不忍见任何一人折陨,更何况是将孟桓和林砚都当作自家之子的父亲呢。

    林凝素近来胃口不大好,亦吃不下什么,便搁置在一边。她转头,发现阮清的目光落在对面的许融身上。

    许融此刻正低着头,他的右臂似是缠着一圈绷带,只是在衣衫的遮掩下,瞧不太真切。

    “融弟似是受了伤,硬撑着可不行。”阮清想先下了席替这人处理伤口,“凝素,能同我一起吗?”

    “一起什么?”林凝素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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