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还没等她回答,就见阮清拉起她的手去了偏房里间。没一会,许融也跟了过来。他以为是阮清有要事告知,没料到是要给他处理伤口。
“表姐,不必麻烦…”
不容分说,阮清便将这人的手臂轻轻抬起。
“凝素,帮帮我。”阮清简单地处理着伤口,暂时腾不出双手来给许融包扎。
林凝素抬眼看了许融一眼,发现这人也在看自己。倒是不咸不淡,没有抗拒的意思。
但是她哪会做这些?还不得把这人的伤弄得更严重…
“云鸾,你来吧。”林凝素吩咐过后,便想退至一边,却被阮清叫住。
“凝素,你不知道,融弟性子怪得很,是不愿让陌生人触碰的。”阮清笑着解释道。
怪不得这人身上包扎伤口的绷带都极其潦草,原来都不是请了军中医师,竟是他自己凑合的。
林凝素说话做事向来不喜遮掩,直接道:“你又不是不知从前的事,我们还不如陌生人呢。”
话毕,她又示意云鸾上前去帮忙。
但云鸾迟迟没有动作:“姑娘….”
林凝素顺着云鸾求助的眼神,见许融阴沉着脸,凶神恶煞的模样,仿佛云鸾只要敢碰他一下,便能被那一记眼刀给斩了…
“哼…”林凝素翻了个白眼,不知道的以为这人是战场厮杀的许将军,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的千金小姐呢。
连碰都碰不得。
林凝素自然不会为难云鸾,便没准备再帮忙。
可是阮清眼看着擦完了药粉,却没法子扎上棉布,她用哀求的目光看向林凝素,好似在说,为了她忍忍许融。
林凝素无法,只得接过绷带。
不是不喜欢让人触碰吗,那她今天偏要让这人难受一整日。
她本就做不得细活,现在带着怨气,使的力道亦不轻。擦过许融的伤口时,这人眉心紧拧,冷冷地盯着她。
“许将军征战沙场,这点疼也怕吗?”林凝素眼神真诚,若不是与她关系不好,还真听不出这其中的暗讽。
许融没说话,只是别过目光。
军中多是饮酒误事,故而宴席很快便结束。林相叫了孟桓几人去商议日后的战事,林凝素和阮清便先回了房。
她正准备歇下,云鸾便来报有人求见。
“谁呀?”
“…是许…许将军。”云鸾看不惯这人对自家小姐的态度,差点像从前一般直呼其名。
也罢,他早晚是要来问阮清左臂的箭伤的。林凝素坐在几案旁,慵懒道:“让他进来吧。”
许融进门后站在珠链之外,二人距离远,林凝素也看不真切这人兴师问罪的表情。
“许将军果真活着回来了,实在令人意外。”她先发制人。
帘外的人沉默良久,随后冷哼:“活着回来,让你失望了。”
众人得救,林凝素心情好,也就没再和这人拌嘴,直接说道:“想问什么便问吧。”
令她意外的是,这人只字未提及阮清的伤。反而命小侍进来,递给云鸾一团绯色之物。
天色暗,林凝素瞧不真切。云鸾得了那物进入帘内,她才看清,竟是许融自西戎战场带回来的那束鸢榴花。
花瓣上的血迹大部分被处理得干净,只有埋没在细微纹路和花蕊中的暗红仍旧残留其中,徒留淡淡血腥。
这花娇贵,不过又过了几个时辰。枝叶便有干涸,林凝素轻捻着枯黄的一角,指尖一痛,冒了零星血珠。
“嘶….”
她想起来了,上一世她没去并州,这几个月便一直待在上都城,直到父亲返程。
大军班师回朝后,许融自是也跟着回来。那时候他似乎也来找过她一次,手中带着一捧特别处理过的干涸鸢榴花。
当时那人是怎么说的来着…本是想带给表姐的,但此花色泽太艳,阮清不喜。
许融说不忍名花无人赏识,他在上都城也不识得什么人赠予,遂拿了来给她。
林凝素当时记得自己很生气,心觉那是阮清不要的东西,却拿来给她。她气急,当着许融的面,便将鸢榴扔到了他脚边。
“清清最是善心,见到鲜血,也是会难过的…”林凝素盯着淡色的花蕊出神,心中却有个古怪的猜测。
随后,她便将那个念头给否定了。
“许融,清清仁善,却没有你想象的那般柔弱。她的医术在孟国难寻第二,这些日子她为兵士治伤,出入之地无不血腥,我却未见她抱怨一字。”
“花上虽沾染了血迹,却也是为护孟国疆域而流的,清清不会介意。何必将一番心意,不情不愿地付诸给不对的人。”
“怎得这般怯懦…”
若是在从前,林凝素必定要生气。可如今,她只觉得许融这人在感情上太过懦弱,胆小到有些可悲。
她最见不得藏着掖着的人,爱便是爱了,将一颗心奉上,将一腔情意表露,就算得不到回应又怎样?
连让心上人知道的胆子都没有,还拿什么和人争?
林凝素示意云鸾将花捧送回去,她走出珠链,面对面看着许融,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在里。
许融没接过花,面无表情地说道:“不明jsg白你在说什么,单说这鸢榴,不是你喜爱的花吗?”
林凝素摇摇头,心道怎么还劝不动呢,干脆赌气道:
“我从不喜欢什么鸢榴,鸟榴的花,只是喜欢那抹难得的艳红。你若是想送我,还不如干脆放了自己的血染红了稠布做衣裳来。”
“把这花送到该送的地方去,别的没事来扰我休息。”林凝素将花直接塞进这人怀里,赶人出去后便关紧了房门。
许融抱着有些枯黄的花,在门外思量了许久。
他真的过于怯懦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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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衰三竭。收复回两座城池之后,军心民心已稳,第三座城池的收复也应尽早。
西北战事吃紧,内部的黄眉军作乱实在不容拖得太久。
所以在许融大战得胜的第二日,林相便决定乘胜追击,前去并州最南的一座名叫晋越的小城池。
这座小城也算是黄眉军起家的老巢穴,若能一举歼灭,内乱可平。
相对于并州中部的饿殍遍野,南部却好了许多,路上的光景与沧州相似。林凝素嫌在马车中烦闷,便勒马和父亲通行。
林业笙本是不愿的,但谁让他拿女儿没办法呢。
“哥哥,身体可好些了?”林凝素循例问道。
“好多了。”
得了回答,林凝素便自觉地绕到父亲和兄长身后。虽然林砚如今对她很好,但她还是下意识不愿和这人多相处。
见着那张面孔,她便难免想起一些不愿回忆的事。
比起林砚,她觉得和身旁一脸阴沉的许融相处起来都要轻松的多。
“花给清清送去没有?”林凝素八卦问道。
“哼。”许融没回答。
“你这人….”林凝素生气,自己好心帮他,这人不领情也就罢了。
她指着前方孟桓衣衫上的腰带,揶揄道:“瞧见了没,那是清清赠予太子殿下的,我哥也有。猜猜谁没有?”
许融偏过头,见少女满面得意,笑得灿烂,有种手持刀刃刺人心口,却是不谙世事的纯真之举的意味在。他心中有气,却不知在气什么,乱得很。
他打马上前,再不与林凝素靠近。
“这样就生气了。”林凝素笑得开心,回首望向身后的马车,高声问道,“清清,不如出来与我一同骑马!”
她话音刚落,便见行军队伍前方的一名骑兵紧急来报,说是要求放缓行军速度,在前方水源处休息片刻。
“怎么回事?”孟桓问道。
“回太子殿下,林大人,一个时辰前,零星有几名兵士报说腹痛,最开始只以为是膳食不调导致。现在却陆续有人出现相同病症,粗略统计,大约十之三四的人都如此。”
“腹痛?”林砚思虑片刻后问道,“行军前的餐食是什么?”
腹痛的原因多,但这么多人相同症状,大概率问题出在饮食方面。
林业笙心觉不妙,立刻命令道:“全军原地待命,有怪症者自行休憩。”
阮清在马车中自然也听见了这些,她下了车,来到林凝素身边,望着不远处低声哀呜的士兵皱眉。
“清清,你要去瞧瞧吗?”林凝素问道,毕竟军中医师大多是外伤在行,稍微懂些内府经脉的,谁不愿意在城中做个安稳郎中,还上什么战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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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为他们探脉。”
二人就近瞧了一个士兵,那士兵有些年迈,身型较为瘦弱。此刻他嘴唇发白,眼下却泛着淡淡的青紫,因腹部的剧烈疼痛而轻轻发抖,冷汗俱下。
阮清搭上老士兵的手腕,片刻后站起身。
“怎么样?是吃坏了东西吗?”许融站在一旁问道。
几人都围在此处,等待着阮清的答复。
“不像是饮食问题那般简单。”阮清摇摇头,说道,“恕我见识尚不足,不识得此种症状。”
“总这样下去可不定,先让医师用药吧。若是消息传到黄眉军那里,这群人杀个回马枪,可就不秒了。”孟桓提议道。
“但是,不对症下药,又有什么用呢?”林凝素看着近乎大半的士兵都倒下了,心中也焦急。连阮清都瞧不出,那军医是更指望不上了。,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环视四周,见路旁树木颇多,丛林茂密,此处与并州北部的寸草难生不同,南部毗邻荆苗,虽说不至于四季常春,却也在这个季节仍有大量的林木。
林深则蚊虫多,此处又与荆苗岭南气候相近….
“会不会是毒虫障气一类的东西?”林凝素说道。
“毒虫?”阮清低头思量,随后拿出平日里翻看的医书寻找。
行军进程被耽搁事小,主要是不知晓这怪病会不会致命。若是士兵们就算身陨,也该是在战场,而非如此不明不白地折损。
几人一筹莫展,约有半个时辰之后。林凝素发现云鸾亦开始浑身冷汗,腹痛不止。再接着竟是阮清也得了怪症,然后是她自己。
腹部似有一把火在燎烤着,时而又像是巨钳在击打,同时头脑发昏,身上冷意不止,难受至极。
林凝素在马车中休息,隔着车帘,她听见了林砚和乌蚩的谈话。
“大人可听说过已经亡国多年的荆苗,荆苗不擅战,亦不擅农,不擅商,但擅毒蛊。”乌蚩声音低,却还是传进林凝素耳中。
“蛊?”林砚问道,“你说这是毒蛊之作用。”
“是,且大概率是最普通的那一类阴蛊。”
“你知晓解蛊之法?”林砚盯着乌蚩,有些防备。
“不知,但有法子缓解一二,还可支撑军队一战。”乌蚩倒是毫不保留地说了出来,“但若长期不得真正的解蛊之药,便会丧命。”
二人谈话结束,林凝素心中却有个疑影,荆苗人擅蛊她有所耳闻,只是这荒山野岭的,哪来的蛊。再说荆苗灭了许多年,其民早已归顺于孟国,毒蛊之说早成了传闻。
本来此事迷雾重重,可当看见黄眉军以包围之势逼向他们的时候,林凝素便什么都明白了。
只怕和黄眉军脱不了干系。
最开始以为起义的无非是一些粗人,只会蛮战,没成想把兵不厌诈这一套用到了极致。
十之三四的畿辅军因腹痛而无法作战,剩下的尽管有许融带领,也很难保证此战必胜。
危急之间,林业笙吩咐孟桓带着林凝素和阮清先杀出一条道出去,免得命丧于此。
可大军重重,突围谈何容易?
林凝素强撑起身子,想要跨上马带着阮清离开,父亲和林砚他们多少会些武,而她和阮清却无法自保。待在此处,只能是战斗的拖累。
她勒住缰绳,混乱中却被流兵发觉,一刀斩了马。
眼瞧着刀光自头顶落下,林凝素闭着眼睛却被拽了个趔趄。
“你们二人站在我身后,别乱跑。”孟桓只匆忙吩咐了几句,便又专注于敌人身上。
许是黄眉军前日大伤的元气还未恢复,尽管畿辅军有近半数不能作战,战场上的局势依然在逐渐逆转。
林凝素看着刀剑撞击下横飞的血肉,险些连腹痛都忘记,只能僵硬在原地,留神着来袭击的流兵。
“啊——”
忽然,林凝素忽感天翻地转,快马颠簸不堪,她回身一瞧,竟是被黄眉军给捉了去。
“放我下来…”她奋力挣扎着,撕咬踢打无一不用,“放开我!”
糟了,清清…
不远处,阮清亦被一个黄眉军将领撸了去,这些人近不了林砚他们几个的身,又眼看败退,便想着将手无缚鸡之力的她们带走做人质。
阮柱国之女随行之事,已经透露了出去,这些人宁可错杀也不放过。
“清清!”林凝素灵机一动,掏出手中的短匕,朝马上人的心口刺去。但那毒蛊仍旧作祟,她的气力又敌不过这黄眉军,短匕应声落地。
林凝素余光瞥向阮清的方向,却见那捉住阮清的黄眉军将领已被许融长枪勒至马下。而孟桓在另一边扶着她嘘问着是否有受伤,神色紧张。
林砚亦快马赶来,眉眼间露出少有的戾气。
也是,她本不必担心阮清的,她总是有人维护的。
剧痛让林凝素再次陷入记忆和现实的漩涡,本来能轻易放下的东西,此刻却分外令人心涩。
她任性,她蛮横,她霸道而不讲理。上都城内几乎无人愿意与她交好。相反,阮清良善又亲和,受无数公子姑娘的拥护。有时宴席之间,身侧无人,她也会在心底偷偷地艳羡着。
因着在林氏书院的缘分,无论她如何闹,阮清总是愿意包容她,算是她唯一的朋友。
后来情窦初开,得知林砚的心上jsg人便是阮清,她忽然很难过,这难过中又夹杂着不该有的怨妒之意。
她开始刁难阮清,随之而来的,便是许融与她再没了从前的友谊。本以为书院中一起玩闹,一起捉蛐蛐掏鸟窝的友情甚笃,能长久一辈子的。她失望,却不失落。
再后来,林砚和阮清定了亲。她心有不甘,只想拆散这对璧人,兜兜转转与孟桓走到了一起。这人好脾气,向来能忍受她的冒犯。但林凝素知道,这些不过是孟桓为了能得到阮清所作的隐忍罢了。
辗转求索半生,友,爱,亲,仿佛都似流沙一般逝于掌心…..
如今没了那一层执迷的妒,剩下对阮清的艳羡却是出于本能的。
【红芍何必拟作白芙,世上终究只有一个独一无二的林凝素。】
温冷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林凝素猛然惊醒。淡淡的柏香丝丝缕缕地缠了过来,林凝素抬眸,见林砚斜倚在角柜上,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
这人神色淡漠,眼底却又无时无刻不暗藏着侵略性。
这不是她哥哥….
分明是上一世的梦魇。
情蛊
林凝素怔愣一瞬,
遍体生寒,可再眨眼时,面前的人只是淡笑着道:“醒了?”
眉阔目柔,
宠溺中还带着担忧之色,仿佛刚才只是她眼花了。
“…林砚?”林凝素喉咙干涩,
声音也嘶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