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林凝素才把身后的大虎兽喂了拌料肉，便听见一道脆生的少女声自身后传来。她转身，便见一个满头细辫子的姑娘笑着向她招手。这是月氏族长最宝贝的女儿，月莺。她还有个弟弟，就是第一日见到的月鸠。
顺着月莺的视线瞧，便见那月鸠手持食盒，似乎有些害羞，藏匿他姐姐身后，但因身形的差异丝毫遮掩不住。
林凝素笑了，说道：“你怎么又把月小将军带来了？”
她倒是挺奇怪，荆苗人都是直率的，但这个月鸠几次瞧见她眼神都躲躲闪闪，不肯直视。
去年比武，明明还得了第一勇士的称号。
就这样的？
但也挺有趣，像个吃奶的小狗。
“王…王后。”
“不必多礼。”林凝素接过食盒，转而交给身后的云树。
“别管他了，也不知道他最近是犯了什么毛病。”月莺拉过林凝素走远了些。其实她心里透亮明白，这傻弟弟怕不是看上林凝素了。
但开什么玩笑？林凝素已经是王后了，不管王上是否能接纳，也都是事实，不容臣下肖想。
“月莺，你怎的了？”林凝素见她出神，关心道。
“哦，没什么。”月莺连忙转了个话题，“我今日晨起听阿爹说，王上就要回来了。”
“到时候你和王上便能真正成婚。”
提起这个，林凝素的轻松心情霎时减半。这五六日太快活，快活到她几乎都要忘了自己还有个未曾谋面的夫君。
她试探着询问：“你们王上，性情如何？”
传闻中的荆苗王翎衍，嗜血无情。
“王上？虽然没接触过太多，但他是个好王。”
见月莺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林凝素的心情又沉重了几分。
也罢，若真是和传闻中相同，她再忧愁也不迟。
又过了三日，夜间。
林凝素用过了晚膳。月莺怕她吃不惯王城里做的荤腥肉类，特意给她送来几个鲜花烤饼，吃着腹中舒坦。
她才想出门消食，便见十几人远远站在殿外。这些人的穿着与月莺、芈戢他们那种轻便的衣衫不同，而是袖口裙尾长缀在地，手中还拿着轻杖。
“他们是谁？”林凝素询问着身旁的月绒。
“回王后，那些是大巫的弟子。今日是拜月夜，是来请您去祭坛拜月神的。”
“在荆苗，只要是知了事，就得在每月的拜月夜祭拜月神。就算是王上也不例外。”
果然，在月绒解释过后。那些站在殿外的人便向她顷身，说要引她去祭月。
月绒收到示意，便将林凝素带到妆台前，为她扎上银白色的素绦和首饰。最后在她眉心贴上一颗半月的明珠。
“若是王上在的话，今日是会陪着您的。但王上未归，您只能独自前往了。”
“拜月？”林凝素还是不清楚这具体是做什么。
“荆苗的老传统了，用不了多久的。”
待一切打点过后，林凝素便跟着那十来个人去了祭月坛。
早知道荆苗王族尚月，最初她从书本里了解过，来到之后能从月氏的生活习惯瞧见端倪。
但直到今日，林凝素才重新认识到荆苗对月的重视程度。
一座巨大的石像矗立在潭水之间，像是躬着身子的人，双手捧着清泉水匍匐在深潭中央。
从林凝素的视角看过去，那双手中捧着的清水，正好能将天边明月照映其中。
将四处都照得明亮。
月绒将她带到大巫身后便离开了，大巫口中念念有词，但她却听不懂，似乎是什么古老祭文。
说实话，对于“大巫”这个人她一直有些害怕。第一次在王城外见到大巫，这人的目光阴测测地看过来，像是毒蛇在打量动物。
还有她自己右手上那枚环戒。
林凝素对荆苗的拜月仪式一概不知，好在没什么繁复的步骤，她只要跟着大巫动作便大差不离。
她初来乍到，这些人也不会因为她的过失而责怪。
大约两刻钟后，两名小巫去到潭水中央，从那雕像双手所捧的池水中舀出两皿，而后再依次分发给前来祭拜的人。
林凝素也接过一杯，而后观察着大巫的做法。
在大巫一饮而尽之后，她也将其喝光。
“王后，我们回吧。”
众人四散开，在拜月之后，即使是生性好动的荆苗人，也沉寂了下来。这是对月神的尊重，林凝素类比成在中原的祭祖仪式，也就能理解了。
在暗夜之中，林凝素觉得这些人的眼睛格外银亮，像是天上的月亮掉了下来，分碎成无数瓣，再镶嵌在荆苗人的眼睛里。
“那是何地？”刚到王城附近，她忽然瞧见远处有高台，上头还插着长旌绸，随着夜风舞动。她登时便有了兴味。
“不过是林中的休憩地，王后想去看看吗？”月绒询问着。
林凝素本想直接过去，又忽然想到今日拜月夜，月绒得归家去同族人在一起。
“月绒，你先回家吧，拿着我的令牌。”
“好….多谢王后。那王后要当心，早点回王城去。”
同月绒分别后，她身边只有云树伺候着，她们二人便踏着月色去了远处的高台。
“平日里没见着有这样好的去处。”
月光明亮，但高台下还是有一片阴影遮了下来，看不清高台里的情景。
“只可惜没给王后带茶水过来，若不然品茶望月，本是最闲适的事。”
“无妨，我们略坐坐就离开。”
林凝素踏上木阶，忽然瞧见阴影下的两处银亮。
才瞧见无数双，现在自己能一眼认出。
那是人眼。
“谁在里面？”林凝素不禁后退了两步，重新沐浴在月色的明亮下。
片刻后，阴影之中缓缓走出一个人。是个荆苗男子，他的绛紫短衫上绣着月纹，双肩前还挂着两个不大不小兽头骨，将人衬得格外威武。
明明这些时日看过无数双银眼睛，但不知为何，与这人双目对视，好似有一种让人沉溺其中的魔力。
月光本该是让人清心醒神的，他的眼睛却能惑人。
林凝素呆愣愣地停滞在原地，就这么打量着那男子。丝毫没注意到这人的敌意，和居高临下的打量。
云树自身后轻轻提醒着，她才回过神。
“你也是来赏月的？”林凝素没直接询问他的名字，但初步猜测这人是荆苗几个大族中的人，按照时间来算，方才的拜月仪式他说不定也在场。
她也没有主动告知自己的身份，因为一切都写在她这张中原面孔和黑眼瞳上。
那男子没说话，而是走下木阶，在她身侧踱步。他的步子缓而轻，如同一阵风在她周身绕了一圈，轻轻飘过。
可那两只明亮的瞳仁却一刻也没从她身上离开过，带着打量和探究。
林凝素都要猜想，这人是不是师从大巫。
就在她想说些什么的时候，这男子忽然在她面前站定，毫不折减地行了个见礼：
“王后。”
声音低沉写，但透着清灵。很年轻的声音。
林凝素这才将自己目光从这人的眼睛挪到整张面孔上，的确是很年轻无暇的面孔。
但她发现这人的面貌和那些荆苗少年不同，甚至能从其中瞧出点中原的感觉来。
“不必多礼，这些天我看荆苗人之间，对这些冗余的礼数并不推崇。我也不爱这些的。”
那男子点了头。
“我能进去坐坐吗？”
男子没拒绝，率先坐在一旁的藤椅上，看来是应下了。
林凝素才要走进去，云树便在一旁提醒着。
若是在孟国，夜半三更与陌生男子同坐肯定是不行的。但在荆苗可不讲究这些，前几日在晴原，她倒是看见许多小年轻共乘一兽。
“你是哪一族的，为何前些日子没看见过你？”
“月氏。”
翎衍抬眼，他本想直接坦明自己的身份，但话到嘴边又拐了个弯子。
“那你肯定认识月莺和月鸠了，他们都是很好相处的人。”林凝素心道，都是族人，相差竟这样大。
“认识。”翎衍看着少女额心泛光的明珠和她顾盼生辉的神色，只觉这个中原来的，他的王后和想象中无半点相同。
在归来之前，便听芈戢说过不少。
听说，这小姑娘初次便能驭凶猛的虎兽。
“王后，还习惯此处吗？”翎衍问道。
“最初不大习惯，现在觉得这是比孟国上都城还好的地方。”林凝素回想起在此处交到的好多朋友，心中便欢喜，“只可惜不能见到父母族亲。”
她又想起那位没见过的荆苗王，面上泛起一丝忧愁。
不求举案齐眉，只要能相敬如宾，允许她一直同朋友们顽就好了。
北风起，夜间的凉意袭来。
林凝素便率先告别，自顾回到王城的殿宇之中。
第二日月莺来寻她，林凝素便将她带到昨日那处供人休憩的高台。虽说是在王城不远处，但其实这地界挺背人的，平日没人来，所以她昨日才发现。
她还同月莺提起了昨日那位月氏族人。
月莺听完她的描述后，便心生疑惑：“我们族中这样年岁的，都跟着王上去南疆了，只剩下月鸠这些留在南涸。”
“会不会是天色太暗没看清，你再说说他穿着什么样的衣衫。”
在荆苗辨人还不容易吗，只需看他穿什么就知晓。
“他….身上有满月纹，两肩有兽头骨。对了，头上还戴着骨冠。”林凝素比划着自己前额那一圈，“就戴在这。”
其实这穿着一看便不是普通人，若不是月莺说过族长是他五十多岁的父亲，她会认定这人是月氏族长。
听完林凝素的描述，月莺先是愣了片刻，随后瞪大了眼睛：“那不是….那不就是——”
“不是什么？”一道低沉的声线自二人身后传来，打断了月莺接下来要说的话。
月莺瞧见来人后愣住了，林凝素却是心中一喜，指着男子道：“哎？你来了？月莺我说的就是他！”
昨夜光线暗，不能将人看得真切，今日一见，她发现这人当真好皮相。
月莺回过神来，便想对着翎衍见礼，却再次被他打断。
“月衍。”
林凝素点点头：“原来你叫月衍。”
月莺尴尬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本来很多话的一个姑娘忽然噤了声。
王上在搞什么名堂？
月莺的目光在林凝素和翎衍之间徘徊，随后似懂非懂地同二人拉远了距离。
这时，翎衍看向月莺，吩咐道：“去告诉芈戢，带些人手去南涸东山，近来有虎兽出没伤人。”
“将长成了的，都猎回来驯养。我稍后便过去。”
“是….月衍。”
月莺向林凝素告别之后就离开了。
林凝素可从没见过月莺在哪个族人面前这般尊敬听话的，看来这个月衍是个厉害人物。
她自己本是出来照月莺散心的，结果被这人支使了出去。
“我陪月莺一起去。”
“不可，未经驯养的虎兽性烈，易伤人。”
“不是有你们吗？”林凝素笑着看向月莺的背影和这人身后的弓箭。
连月莺的身后都那么麻利，这人是男子，气力还大些。
其实，在了解到荆苗女子个个擅武艺之后，林凝素便也动了学武的心思。想入乡随俗是真的，更多是觉得有趣。
左右绣花她这辈子是学不会了，但骑马射箭，她却有信心试一试。
二人肯快赶上了月莺。
方才还说个不停的月莺瞬间噤了声，像是…有些怕月衍。
林凝素也不多话。
月莺去通知过芈戢后，这人带着人手和武器出来，面色也不大对。
“芈城司，我也想去。”林凝素询问道。
听月莺说过，王上若不在，南涸城中大小事都要向芈戢通报。
芈戢今日倒是收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闻言久久没答复，只是指着她身旁：“你问问他吧。”
林凝素侧身，看向月衍。
“他答应了。”
“那一起去吧。月莺，记得护好王后。”
这是林凝素第一次去到南涸王城和晴原之外的地方。茂密的林子，交杂在一起的鸟雀虫鸣声响，还是各种各样颜色的野蘑菇。
她蹲下身子，正想去摘一朵红顶的蘑菇来玩，便被捉住了手腕。
“不能碰，有毒。”
林凝素转头，见是月衍。
“….好。”她不动声色地想收回手腕，这人也意识到她的挣扎，不自在地松开了。
荆苗人有一套自己的驯兽方式，月莺和芈戢带着人一番折腾，很快就布置好陷阱，就等着虎兽上钩。
她有些累，便躲得远远地，在一旁观察着。
“王后，你喜欢哪一只，等捉回来驯好了送你。”月莺蹲在树上，指着不远处缓缓靠近的虎兽低声道。
“我要那只黑的。”
“好。”
翎衍没跟着这两人动作，只是站在林凝素身旁，盯着远处猛兽群的动静。
这一行很顺利，芈戢和月莺将那些伤人的虎兽都抓了回去，送去了城北的驯兽师那。其间有一只虎想跳出来伤人，便被月莺一箭射中要害，动作十分利落。
往常都是瞧见月莺射靶子，没料到在活物面前也有这种准头。
林凝素心神驰往，回去路上哀求了许久，让月莺教她学箭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