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一同藏在满头的华发之中。林凝素歇在小榻边，透过珠链看着内殿中那个一如年轻时挺拔的背影。除了斑白的两鬓和带着细纹的手指，
能让人分辨出年龄外，其余的….都如同往昔。
从前她打趣过林砚，说这人长自己几岁，
会老得更快。从那时起，
林砚便格外注重自己的身子。
回想起他那些年轻时的任性，还能表露出点后悔来。
因为，他想多陪自己几年。
那人似乎是心有所感，
缓缓侧眸，
轻笑着看过来。
即使相隔甚远，
林凝素亦能感受到那视线中带来的温度。
她拉起薄衾，伴着几案旁红烛焰心的爆花细响，
安心睡去。
这一觉，
睡得很沉，很久。
梦，
也很长。
林凝素并非第一次遇见这种事了，
所以当她看见自己原本如枯木般的手指如削葱般白嫩，
没有太惊讶。
镜中的年轻面庞，
已是许久没见到了。乌发盘髻，沉重的雕金凤冠簪在正中，
一块红色宝石垂在额间。好年华，
好颜色。
唯一的美中不足的是，
镜中之人眼眶微红，
面颊上隐约能看见几道泪痕。
记忆太过久远，一时之间，她竟想不起这是什么时候…..
“云鸾？”林凝素扬起笑容，生机立刻在这张面庞上焕发，“陛下去哪了？”
本来守在一旁担忧的云鸾，乍然听见这声询问，很是吃惊。
方才林凝素因好几日没见到陛下，特吩咐厨房做了些点心，想亲自去明镜殿给陛下送过去。
但…陛下推说有政务要忙，就没有接见娘娘。
回来之后，林凝素便对镜枯坐，泪水不止。
娘娘怎么突然笑起来了？瞧着这样高兴。
云鸾更担忧了，还以为林凝素是被刺激得发了臆症：“娘娘，陛下说不定是真的公务繁忙，不是不想见娘娘….”
林凝素听着云鸾的回答，脑海中思索了片刻，依稀猜出这是何时。
她竟然…回到了上辈子，还带着两世的记忆。
看来，这是她才和林砚成婚半年左右。
如果没记错，这时候的林砚，对她的态度忽冷忽热，阴晴不定，让当时还是少女的自己根本就捉摸不透。
还记得，那时候孟桓下了狱，父亲在朝中的地位，亦不是十分的稳固。经历了诸多变故的她，心中极度缺乏安全感。
再加之林砚此时的态度，所以她逐渐封闭了自己的内心。他们二人，就此生了隔阂，渐行渐远…..
若是十几岁的自己，再来到这个时间节点，肯定会手足无措。
但现在的林凝素，和林砚相濡以沫数十年，连子女都各自成家。从前的诸多误会，早就在无数次的彻夜谈心之时解开。
还会怕这点龃龉吗？
云鸾见林凝素摘下头顶的凤冠，轻松恣意地笑着：“既然陛下公务繁忙，那我们便在长秋宫等着。”
这时候的林砚，在平生的筹谋和安宁的未来间徘徊不定。
推翻现在这个四面漏风的孟国，是他谋划了二十几年的事。与其说这是目标，倒不如说，这是撑着他活下去的芯子。
但因为自己，他动摇了。
林凝素想，把自己一直以来的信念支撑彻底拔除，再将自己的未来重新系在他人身上，也是一件需要勇气的事。
毕竟，谁也不敢保证，你所选择的新信仰，会不会突然有一天不对你展开怀抱。
思及此，林凝素心头沉重。
林砚，竟是把最糟糕的情况经历了。他才下定决心，同她安稳度过余生。他们二人就双双重生，而当时的自己，却早已别恋。
阴差阳错，相互伤害。
说不清楚。
“娘娘….？”云鸾见林凝素笑意瞬时消失，都想去请太医来。
林凝素回过心神，收敛神色：“云鸾，陛下几日没见我了？”
“….回娘娘，这是第六日了。”
她点头，看着外头逐渐落下的夕阳，吩咐道：“备水，我要沐浴。”
她还能不了解林砚吗？
就算是此刻再纠结，再忽冷忽热不肯见自己。但其实心中肯定早已思念得不行。
最迟今晚，他肯定要来长秋宫的。
好生梳洗过后，林凝素披着一件薄绒白衫子，滑腻的布料堪堪挂在肩头，内中小衣颜色鲜亮，上头绣着的赤红花朵张扬如生。
云鸾端上来一壶热茶，骤见如此模样的林凝素，也不禁面颊发烫。
总觉得…今日的娘娘有些不一样。
“都出去吧，本宫自己待会儿。”林凝素点燃香炉中的沉水，静静地等待着。
说起来，都快忘记林砚年轻时，是何等英俊了….
陷入回忆的她，没能听见踩在地砖上的沉重脚步声响。直到男人高大的身影遮住灯光，落下一片黑暗才察觉。
林凝素抬起目光，直接对上了来人的视线。
林砚今日穿着一件玄黑绣金长袍，夜露深重，冷凉的气息直扑人面。他神色淡漠冷峻，居高临下地扫视着自己。
装，接着装。
她强忍着心中的笑意，抬手抓住男人的手腕，软声询问：“哥哥，你怎么来了？”
攻略第一步，上兄妹称谓大法。
果然，林砚冷淡的面色似有松动，只是微不可查。
自十六岁后，她几乎再没唤过林砚为哥哥。估计因这半年的冷淡，可能已经换成生疏的“陛下”了。
目光在少女身前的绯色小衣上转了一圈过，林砚眸色变深。而后他别开眼，欲盖弥彰地坐在几案对面。
“今日来明镜殿找我，有事？”
“哥哥，我想你。”林凝素赤着足，走到几案另一面，随后弯下身子，半伏在林砚膝前。
不知是不是灯火映衬，少女双目如含水光，秋波暗送。林砚甚至能感觉到，膝前那种绵软的触感。
这几日，林凝素是见过什么人吗？
谁把他妹妹教坏了。
真是可恶。
愤怒瞬间盖过了心头那点细痒，林砚神色又冷了几分。他一把捞起身下的少女，随后掐住她的下颌，质问道：“近日，在宫里都做了些什么？”
林凝素有些懵。刚才一看见这张年轻的面孔，她便想直接扑抱上去，与这人抵足而眠。
怎么还聊起这些家常来了？
倒是能忍，看来想开解此时的林砚，比她想象中难得多。
“….等着哥哥来看我。”林凝素像是没注意到这人的冷淡，笑着环抱住他精瘦的腰身。
林砚见问不出什么，也不继续，左右他自会派人查明。
二人就这样对视着，久到林凝素都有些酸了。她实在是不想再耗下去，主动攀上林砚的宽肩，凑上唇角。
一寸之距，气息纠缠。
感受到身下升腾起的火热，林凝素弯着眼睛，像是得逞的小猫。
可随后，她身子起落，这人竟是将她放在小榻上，自行向门口走去。
“你既无事，我就回去了。”林砚侧首，垂下眼帘不去看身后之人。
林凝素这次彻底僵硬在原地，虽然这些事已经过了数十年，但她不是记不住。
当年才成婚那一阵子，这人几乎是日日来长秋宫纠缠她。就连给她一个讨绕休憩的机会也不肯。
后来虽然态度忽冷忽热，但在也没有离开超过七日的。
这个腹中装着坏水的….现在到底在给她矜持什么？
林凝素一头雾水，只能拢着衣衫自己去睡下，怎么也想不通。
而另一边的林砚才离开长秋宫一刻钟，他独自走在宫城廊道上，靠吹冷风平复着心绪。
明明在去长秋宫前，他就是打定了主意要在那处过夜的。
但今日的林凝素太过反常，几乎让他招架不住。成婚以来，林凝素对他愈发的抗拒，有时见到他还会下意识退缩，哪有这种故作亲昵的时候。
还有，从几年前林凝素向他表明心迹开始，就几乎没听到过那声熟悉的“哥哥”。
但方才，少女的那声“哥哥”，并不似从前那般纯真无邪，而是带着赤条条的勾引。
林砚攥紧了拳，一时间血气上涌，这大半天的冷风都白吹了。
站了许久后，林砚忽然原路向长秋宫方向去。
他觉得自己今日犯了蠢，明明有皇后，却跑出来吹冷风。就因为今日的林凝素热情靠近，占了主导。
他是疯了，才会心生怯意。
等到林砚重新回到长秋宫寝殿，床榻边的烛火已经熄灭了几盏。
榻中的林凝素眼皮打架，已在半梦半醒之间。所以当身前的柔软骤然被人捉住，她委实受到了惊吓。
“哥哥….”
几乎是在同一瞬，周身满胀。耳边未来得及摘下的银耳铛发出不大不小的声响。
而后，林凝素却再也没能说出完整的字句来。
眼前之人神色依旧漠然，只是看着她的视线逐渐执迷，像是要把她裹成一只茧，困在其中。
折腾到大半夜，见林砚收整好衣衫，林凝素还以为这人要离开。
因为上辈子在这段时日，林砚几乎只留宿在明镜殿里，并不同她过分亲近。
可林砚没走。不仅没走，还坐在床榻边看着她。
难道是提前想通了不成？
林凝素不知道，她太累，片刻不到就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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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晚林砚没有想通，但心念的确大大动摇，朝着安宁的未来迈了一大步。
因为他看清了林凝素望向他的眼神。
并非是往日的惧怕和担忧，而是充斥着热烈和爱意。
在林凝素发现了自己真实面目并非温润君子后，她重新将自己的心捧在眼前，要送给他。
林凝素似乎接纳了他，无论他何种模样。
第一次，他竟觉自己没有那般不堪。
态度的软化，是一瞬间的事。
虽然林砚不显山露水，林凝素还是轻易察觉了出来。
她决定乘胜追击。
这几日林砚显然是又陷入了徘徊，从不主动来找她。但没关系，她可以主动拜访。
明镜殿外的小黄门见了她，最开始还会象征性地拦阻一下。后来被师傅点拨后，直接就当没看见。
师傅说：若是陛下真不想让娘娘进去，你这脑袋早就飞到午门了。
所以第四天，林凝素再一次成功溜进林砚处理政务的内殿，心安理得地在一旁打扰。
林砚端坐在几案旁，不知是在勾勾画画些什么，就是不肯同她多言。
这人每日处理政务最多不超过两个时辰，这分明就是躲着她呢….
林凝素霎时就有些气恼。装模作样，日后有他好受的。
所以第五日，她没有再去，干脆在长秋宫里自娱自乐。明镜殿的事，半句也不过问。
第六日，第七日依旧如此。
林砚果然按捺不住了，第八日用晚膳之前，他在长秋宫附近拐了八个弯。最后还是林凝素装作路过宫门口，随口邀了句：哥哥进来用膳。
这人才一个闪身迈进来。
速度之快，把宫人都看愣住了。
林凝素直摇头，从前怎么没看出，林砚能有这么能别扭的时候呢。
从这日开始，二人便每日共同进膳。
举案而齐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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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共同生活了数十年，林凝素以为自己对林砚，有着十成十的了解。
但自从回来第一世，她才发现，有许多被林砚藏在心底的性格心思，都没有机会显露过。
比如，林砚惧怕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