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一听闻林凝素醒来的消息,林母便自自己的寝居急忙赶来,连妆发都还未理。“素素!可算是醒来了,可吓死阿娘了。”林母一面抹着眼泪,一面拥上自家女儿,“你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让阿娘可怎么办?”
如若刚才还有一种漂浮在云端的不真实感,那么现在母亲的泪水和怀抱让林凝素彻底相信了。
她回来了,回到了一切都还没发生之前。
一切都还没有铸成大错,她还有机会改变。
“娘,我错了,女儿再也不任性了。”前尘往事压在心头,后来种种委屈,她都没有机会和阿娘言说。林凝素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自脸颊滑落。
林母本来是担心着女儿的身体的,现在见林凝素这一汪止不住的眼泪,反倒无所适从。
这孩子是宠大的,说是有些骄横顽劣也不过分,何曾这样哭过。
众人都被林凝素的举止吓着了,连自小和她一起长大的婢女云鸾都摇头:“姑娘怕别是真的因落水吓坏了,连大公子都不肯亲近了…”
要知道,林凝素最喜欢林砚这个哥哥。以往有什么小病小灾的,都是必须要林砚在一旁看着才肯吃药的。这次受了这么大惊吓,非得大公子抱着哄能罢休吧。可现在…..
云鸾的小脑袋瓜实在是想不通,无意间触及大公子的目光时又迅速低下头,不再说话。
年头过去太久,也是听了云鸾的话,林凝素才想起具体的事情来。
现在该是她十六岁的时候,因着前些日子母亲被皇帝封了诰命,所以上都城的大部分官员夫人和母亲的闺中密友都曾登门道贺,为此母亲准备了一场答谢宴。
这些官员夫人间的关系虽不如朝廷命官那般复杂,却也不得不仔细着。
这场宴会算是私宴,并不大,但也有夫人带着自家的女儿来。
不为别的,只因林家有两个未曾娶亲的公子,且还都是人中龙凤,与那些个纨绔不同。
带自家姑娘过来目的就是让林夫人相看一番,留下个好印象,若能夸上一嘴就更妙。他日就算是不能与林府结亲,也能凭着这个,在其他王孙公子中得个先机。
这些带着女儿的夫人中,就有林夫人的挚友,镇远将军夫人。
而她的女儿,正是阮清。
所以林凝素这次落水,与旁人并无干系,是她自己猪油蒙心,主动跳进去的。
当时她见着林砚与阮清亲昵地说着体己话,而她自己百般阻挠不成,干脆跳进湖里来引起众人的注意。
她熟识水性,本想装个样子,谁成想被池中的荷藻绊住了手脚。
便真的晕了过去…
为了林砚,竟是连性命都罔顾了。林凝素现在只想打当时的自己一巴掌。
“快别再哭了,往后阿娘定将你护好,再不让你陷入这般危险境地。”林夫人见女儿哭声愈发伤心,也慌了阵脚,她连忙向林砚招手。
“砚儿,快来哄哄你妹妹,她自小就听你话。”
林砚没拒绝,拿起身侧的汤药碟子便靠了过去。
还未自林夫人手中将人接过,就见林凝素下意识瑟缩,瞬间止住了眼泪。
距离远还好,这下林砚就立在她身旁,月白衣袍上的银丝线亮得晃眼,松柏香直往鼻子里钻,便又让她联想起那些上一世的噩梦。
她乖觉地接过药碗,并没有提出其他要求的意思。
林砚眉头一挑,没有说什么。
林夫人哪知道这些细节,只是嗔怪道:“阿娘说了那许多,你愈发哭得厉害。你兄长只是站在你身边,就立马收了眼泪。”
“当真是白疼你了。”
林凝素看着母亲的笑意,也渐渐平复了情绪。
“你呀,也不能总这样依赖兄长。他若是日后娶亲,你还要这样缠着他吗?那你未来嫂嫂可是会不高兴的。”林夫人半揶揄的语气,引来众人低笑。
这时,一直没说话的沈敬安道:“夫人不必担忧,文璞兄也没几年烦忧了,过了今年阿素都要十七了。”
“你说是吧,文璞兄?”说着,沈敬安还笑眯眯看向林砚。
意思是,林凝素也快议亲了。
咔哒——
瓷碗跌落在地,碎成几瓣。林凝素闻言一怔,面色苍白。
她下意识抬眼去看林砚,只见这人唇角含笑,却令人看不透思绪。
众人乍见状,以为她是余惊未消。可怜沈敬安还以为自己这笨口拙舌又说错了话,紧张得很。
片刻后,她也知道是自己失态,连忙解释:“躺了太久,手上没了力气。”
这一次,她绝对不会再重蹈覆辙,她要离林砚远远的。
之后,林凝素以休息为由支走了众人,想自己安静片刻。
本想计划一下接下来该做些什么,可一沾到枕头,又睡了个昏jsg天地黑。
到底是年轻,到了第二日,身体的不适感便全然消退了,简直生龙活虎。
身体的状态映射到人的精气神儿上,林凝素现在觉着自己还是那个在上都城撒野的相府姑娘,之前残留的那点别扭半点也不剩下。
“姑娘,今日可还是要穿水红色袖衫吗?”云鸾细心地梳理林凝素的妆发,尽管自小一起长大,她也时常震惊于自家姑娘这晃人眼的面貌。
上都城那么多世家小姐,谁能比得上?
可偏偏林凝素还总是嫌弃自己的相貌过于昳丽,不若阮清姑娘端庄大方。
“嗯,与往常相同即可。”
柳眉朱唇,眸若星子,衣衫上的栩栩桃花也争不过女子皎丽的眉眼,顷刻间黯然失色。
林凝素看着镜中年轻的面貌,也不由得想起上一世。
她知道林砚喜欢阮清,却不知道为什么,所以便明里暗里学习阮清的作派,从衣着打扮到行为举止,只盼着自己也能温婉娴淑。
后来她才知道,林砚根本不喜欢什么温婉娴淑,他只是喜欢阮清这个人。
就算阮清有朝一日像她这般胡闹无礼,这人也会包容的。
也罢,左右这些都不会再和自己有联系。
林凝素装点过后,便准备去瞧瞧自家弟妹。两人正是读书的年纪,这会儿应该是在听先生的诗书。
其实,林凝素也是读书的年纪,可她一听见那先生枯木般的嗓音就头疼,吵着不肯去。前些年林氏家办学堂,有一些世家看中林家家风,将自家子女送来读书。有人陪着,林凝素还愿意一同听听。如今学堂不办了,她也再没了兴趣。
林相也没逼迫她,他说女子读那么多书终归无用。
她从前听父亲这样说,只庆幸不用再读书,现在却深觉不妥。若是她也能通晓古今,明通事理,也不至于看不清那么多道理,致自己于绝路。
这书,该读。
请来的先生在外宅教授经文,而林凝素自己的桃源阁在宅中最深处,期间不免要经过林砚的饮冰居。
算着时辰,这人应卯也已经回来了。
希望别碰见。
林相为人宽厚简素,故而林府并不奢华。长廊翠竹,林荫狭道。
这里比宫中是要小多了,可林凝素心中却觉得无边广阔,不由得连步伐都轻松起来。
正与云鸾说笑之间,有两名家丁步履匆匆,向着饮冰居的方向去。
二人经过林凝素身边时,她不由得掩住口鼻。
是汤药,给林砚的汤药。
林凝素心思微转,而后瞪大了双眼,连忙叫住家丁。
“停下!”
林砚不能喝那汤药!
围猎
二家丁听见了林凝素的声音,立刻停下脚步转身。
“大姑娘安好。”
方才走得急,看不清。现在站定在原地,林凝素才发现这两个家丁皆是健壮,目光炯炯,不若寻常家丁。
恐怕是个会武的。
给林砚送莫名其妙的药,还是会武的。林凝素当即想起这是什么东西了。
这是催人心肝的慢性寒毒。由两名武人送药,是担心林砚不喝。
而给林砚送药的不是别人,正是她的父亲,林业笙林相。
这件事,林凝素上辈子也是偶然得知的。
林家这些年对林砚可说是视如己出,所以就算父亲逼着林砚娶自己,也是抵不过这养恩的。
真正让林砚恨上林家的原因,正是这碗每月一次的“补药”。
三年可伤根本,五年必然毙命。
任是什么恩情,在这一碗一碗药下去,也给冲散了。
更何况林砚还是个容不得背叛的。
他身上到底流着帝王的血,心狠手辣,冷心冷情。
林凝素拿出自己一贯的作派,命令道:“兄长竟然生病了,带我一起去瞧瞧!”
两名家丁对视一眼,左右这大姑娘也不知道,无妨。
林凝素站立在饮冰居门前,犹豫片刻后,推门而入。
一进门,就看见林砚憩在矮塌上,慵懒而散漫。玉白的手正拿着一本古书,遮住了面容。此刻他一身天青色外衫,乌发未束,四散如藻。没了平日的端正,反而添了几丝冶艳。
这人向来一丝不苟,除却就寝外很少歇息。如此这般,一定是因为寒毒发作。
寒毒最是磨人,一直喝下去会毙命,可若少喝了一顿,浑身上下便会如坠冰窟,身子弱的,可能就挺不过去了。
“哥哥,我瞧见家丁给你送药,就顺道来看看,是不是身子又不舒坦了。”林凝素忍着惧意,扬起一抹明媚地笑,尽量让自己的行为与年少时期一致。
听见女孩脆生生的一句“哥哥”,林砚缓缓放下书本,他眯着眼睛,目光在少女身上短暂停留,后不冷不热地回道:“凝素。”
这个时候她还没表露自己的心迹,故而林砚就算恨林相,也犯不着和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置气。二人也算是面上过得去的兄妹。
家丁放下药碗,却没有离开的意思,该是得了命令,须得看着大公子亲口喝下。
那怎么行。
林凝素看着二人,板起面孔:“你们怎么还不走?”
府里上下都知道,大姑娘最是难缠了…家丁硬着头皮,仍没有离开的意思。
“请…请大公子喝药。”
林凝素一拍桌子,再次道:“有我照顾兄长喝药,你们还不离开?”
家丁的目光在药碗和林砚间巡视,最后挨不住大姑娘的威压,只得离开。
左右那药,不喝也得喝。
林凝素拿起药碗,才想起自己此举不妥。
虽说以林砚的体质来说,肯定能撑住断药的苦楚。但,总不能由她来次次阻拦…
须得让父亲知道,不能对林砚下手才行。
可父亲也是听从太子的话…
林凝素头脑开始发昏了,她哪里操心过这些。
那这次,就先喝着?
她望向林砚,发现这人正饶有兴味地看着自己。一瞬后,又恢复了往常的平和,仿佛她看错了一般。
“哥哥,我来喂你喝药吧。”
林砚不会同意的,她只是客套一下,这人唯恐避她不及呢。
“嗯。”
她正要将碗递过去便离开,谁知林砚竟然答应了。
林凝素攥紧了碗沿,不情不愿地靠过去。她搭着矮榻的边坐下,轻轻搅动着碗中的汤水。
方才隔得远,又有两个小厮在,她倒是没什么。如今这不大的寝居内,就只剩下她和林砚。冷香包裹着她,这人的视线也似有若无地落在她身上,像丝线一样圈圈缠绕,就像她摆脱不了的前世命运一样,令她透不过气。
林凝素举起瓷汤匙,凑到林砚唇边。
一勺一勺,林砚喝下了她亲手喂毒药,连眼睛都未曾眨一下。
汤汁很快见底,她却心思不定。
这一世,绝对不能重蹈覆辙。
从前与林砚相处,都是林凝素主动,叽叽喳喳地找话题来,说个没完。如今她也揣着烦恼,不愿多言,二人之间沉默是常态,有时也有些尴尬。
不过这尴尬没持续太久,饮冰居的门便被推开来。
年近四十却依然能看出风采的妇人走进,正是林夫人。
“母亲,您怎么来了?”林凝素心中暗暗高兴,等下可以借口与母亲共同离去。
林砚见到林夫人也起身,道了声安。
“还不是来寻你,小没良心的,就知道你在砚儿这里。”林夫人自行坐在几案前,似是有什么事要商讨。
林凝素笑了笑,没作声反驳。
“素儿过了今年也十七了,不能像儿时那样顽皮,也到了该议亲的时候。正好今天你兄长也在,让他也帮着参谋参谋。”林夫人满面慈祥地看着二人。
林凝素听着这话,心下有一丝古怪,便没有打断。
“安远侯沈家素来与我们交好,前些日子宴会上,沈夫人还同我提起此事。”林夫人牵起林凝素的手,“敬安那孩子与你一同长大,最是合适。”
话毕,林夫人又将话头抛给林砚:“砚儿,你说是不是?”
林砚点头,道:“母亲说的是。”
到了这时,林凝素才知道。原来母亲早就知道她倾慕于林砚,母亲此番也并非是让兄长来“参谋”婚事,而是借机敲打林砚,让他少接近自己,与自己保持距离。
林夫人很开明,就算是名义上的兄妹,她也不甚介意。之所以不同意,是因为她知道,林砚的身世是个谜团,虽然夫君不愿告知,她也明白林砚身份不一般,日后定然少不了周折。
女儿嫁给这样的人,不是上赶着吃苦吗。
这些细枝末节,十几岁的林凝素也许看不出来,但她如今算是死过一次的人,若再瞧不出端倪,便真是有些愚钝了。
前世,母亲也几次在他们兄妹二人前说这种话,但那时林凝素满心满眼都是林砚,一听见“议亲”两字直接炸毛,林夫人也没机会开口。
如今这样也好,她顺势答应了母亲,也算是了却了他们三个人的心事。
林凝素低下头,故作害羞模样,小女儿家情态尽显:“母亲快别说了,谁要嫁给他?”
林夫人见女儿这般,也乐开了怀,jsg道:“这可是你自己说嫁的,我可没提这话。”
母女俩一阵说笑,这事也就算说定了。
林砚看着林凝素离去的背影,眸色沉沉。
嫁给沈敬安,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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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离开之后,林夫人就吩咐了身边的云树告知林凝素有关于皇家围猎的事宜。
按照云树的意思,林夫人是不想林凝素去参加这次围猎的。孟朝民风不似上古国那般守旧,是允许女子学一些骑射和书画的,尽管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