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顾一燃一个人的时候会带上郑北的墨镜闭上眼睛，提前适应失明的生活。闭上眼睛的那一刻顾一燃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接受不了意外失明，无尽的黑暗带来的恐惧是无法估量的，你不知道下一步是什么，不知道面前的是什么，磕了碰了倒是小事，未知的生命威胁才是恐惧的来源。顾一燃在屋子里抹黑走路磕到过几次，不过他已经没有痛觉，完全不知道，是郑北回到家看到他裤子撩起全是青紫才发现的。</p>

    “啊，应该是我白天抹黑走路磕的。”顾一燃轻描淡写。</p>

    郑北却恼了：“你没事摸什么黑啊？你就这么想赶紧瞎了吗？”顾一燃被他吼的发愣，半天没说话，郑北话一出口就意识到自己又说了重话，连忙上前紧紧抱住人，都到了现在这个时候还控制不了情绪。“对不起，顾一燃，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不用提前适应，就算有一天你看不见了也有我陪你，不会让你磕到的，你不用自己练，对不起。”顾一燃摸摸他的脖子，又揉揉他头发：“没事儿郑北，你又不能一直寸步不离地跟着我，我会小心的。”</p>

    “我能。”</p>

    我会寸步不离地跟着你，每一分每一秒，郑北说。x?</p>

    顾一燃没告诉他，其实自己已经有一点看不清了，看近处会有点模糊，对不上焦，看远处像近视，只有大概的影。他辞了工作，像个近视但是臭美不戴眼镜的初中生，眯缝个眼睛，看不清人儿。再后来看东西的时候视野中四个角总是有黑影，顾一燃知道是病魔来吞噬他的视觉了，但他没告诉郑北，郑北要做的事太多了，他要保护哈岚，他不应该在自己身上浪费那么多时间。还好这个家他已经完全熟悉，从屋子走到店里的路他闭着眼睛也可以完成，郑北在的时候，他可以装作还看得见，让他没那么担心。</p>

    郑北是什么时候请的假呢？是在某一天早上起床之后发现顾一燃坐在床上不动的时候，是顾一燃发现自己完全看不到的时候。</p>

    “顾一燃？”郑北叫他。</p>

    顾一燃循着声音扭头，但还是偏了几寸。</p>

    郑北看见他的瞳孔发散，黑色的瞳仁发灰，像蒙了一层雾。郑北站在床边，把顾一燃的头按在自己胸口，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湿润穿过他的发丝触碰头皮。顾一燃环住他的腰，同样哭湿了他的睡衣。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被恐惧包围，他第一次觉得，死亡离自己很近了。</p>

    郑北收紧胳膊，哑着嗓子：“顾一燃，看得见吗？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p>

    他怎么会不知道呢。每天同床共枕心连着心的郑北，细心到连他剪了指甲都会发现的郑北，怎么会没发现他在刷牙时面对两个颜色相似的牙杯时的那两秒钟的犹豫呢。</p>

    郑北买了根盲杖，之前问顾一燃想要轮椅还是盲杖，顾一燃说还是盲杖吧，眼睛看不见了又不是腿坏了，郑北笑说推着你去沿江公园晒太阳啊，顾一燃说也行，于是郑北就又买了个轮椅。他牵着顾一燃的手，十指相扣，攥得紧紧的，路过看到什么都和顾一燃说。</p>

    他说顾一燃，刚才过去个小黄狗，看见你一直摇尾巴呢。他说顾一燃，你闻到了吗，烤地瓜特别香你想不想吃。他说顾一燃，今天的太阳很大，但是没关系我打了伞给你。他说顾一燃，今天是十五，月亮很圆，但是没有你来的第一个中秋圆。他说顾一燃，那边打气球的摊子有个人中了好多，但是都没有你打得准。他说顾一燃，你可千万别忘了我长什么样啊。</p>

    顾一燃，顾一燃，你千万别忘了啊。</p>

    顾一燃说他忘不了，说你放心吧。x?</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