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算了吧，他才三十岁就有了白头发。

 他抓住顾一燃的手，把他的手握在掌心，细细摩挲他的掌纹，感受他的体温，这下再也不用怕顾一燃痒了，这半个月以来，他完全感觉不到了。他把顾一燃的手贴在自己脑门上，手腕跳动的脉搏提醒安慰郑北他还活着。

 “顾儿，再坚持一下，伍哥找了几个美国的大夫，还有高局介绍的前苏联的专家，咱再看看，啊，肯定没事的。”

 郑北的声音带着哭腔，顾一燃不再劝他了。

 没有转机。

 这位白俄罗斯专家在看完顾一燃的检查报告，用那一口并不流利的中国话和他们说：“别再折腾病人了，好好享受最后的生命不好吗？”

 郑北和顾一燃都没说话。

 老外又自顾自地说起来：“病人现在已经完全失去了触觉和味觉，慢慢嗅觉视觉和听觉都会消失，再之后就是死亡了，这种病在世界医学史上都是罕见，你们如果不打算享受人生，就让我带他回白俄，让我的医学团队研究一下。”

 “还有多久？”

 “What？”

 “我说他还能活多久？”

 “I?don't?know，我不知道，下一个消失的是哪个感官，还能活多久，每个感官消失要经历多久，我都不知道，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

 老毛子的话就像是给顾一燃的人生下了判决书，比被判了死刑的罪犯还要惨，死刑犯还知道个刑期，顾一燃却不知道，只能掰着手指头数日子，多活一天算一天，从阎王爷手里抢命花。

 郑北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诊室的，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登上飞机回到哈岚。他只记得瑶瑶国柱到机场接他俩，问结果的时候眼泪都涌出来。

 顾一燃倒看得开，他把郑北抱在怀里，说没事的，人总有这一天，他只不过是早点去见他爸妈了。郑北把头埋在他肩膀，泪珠子啪嗒啪嗒掉在白色T恤上，洇湿了一片。郑北要请假带他“环游世界”被他拒绝，他说现在只不过是没有痛觉和味觉，日子还是不影响的，班还得上，坏人还要抓。

 那一晚顾一燃没有拉窗帘，郑北抱着他，嗅着他身上薰衣草洗衣服的香味睡去了，他抱的特别紧，生怕自己一松手，人就让阎王爷领了去。顾一燃两点也没睡，借着月光看他，两鬓的白头发在月光下反着亮光，睫毛盖着黑眼圈和眼袋，顾一燃看他呼吸平稳，胸口一起一伏，这是一个月以来他睡的第一个好觉。

 他想好好看看他，他应该好好看看他才行，把他的样子记在脑子里，免得有一天看不见了，闭上眼睛也想象不出来。

 最近风平浪静，平时工作并不忙，就是查查卷宗，整理整理资料，顾一燃也清闲不少。

 他经常会盯着大家看，想把每一个人的样子都记在心里，尤其是郑北。一开始大家都接受不了，被他盯到发毛的时候下意识问为什么，之后又被“我想记住你们”伤得不行，转过身去擦眼泪。他看向郑北的时候，郑北会抬起头和他对视，偶尔还笑一下，让他记住自己笑的样子。郑北习惯了抽烟，有时候隔一会儿就要抽一根，手里还捏着包纸巾。顾一燃跟出去看，却看到他边抽烟边擦眼。

 他坐到郑北旁边等他抽完，想劝他戒烟的话被郑北堵在嘴里，郑北说吃不着味也好，抽完烟亲你不会苦了。

 下班之后郑北会带他去晓光家看电影，把晓光爸妈从深圳寄过来的电影全看个遍，从《霸王别姬》看到《活着》，看到最后是看郑北看顾一燃，郑北看的泪流满面，他说是电影太感人，要是自己没当警察也去当导演，顾一燃就拍拍他的背，亲上他的嘴。

 周末的时候郑北带他逛公园，看花看草看大江，看坐着轮椅的老人在树下看夕阳，郑北说你得多活几年，到时候走不动了我也推着你上这看日落。顾一燃说行，我尽量。

 郑北说：“什么尽量？是必须！”他说这话的时候特别严肃，顾一燃好久都没见他这么严肃，于是也点点头很认真的说必须，虽然两个人都知道尽量多活已是不易，必须多活没人能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