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他别过头去,而后重新看向鸣周刃:“躲在女人身后算什么本事,鸣周氏尽出如此鼠辈吗?”在场的鸣周氏族人,听见这话自然不高兴。甚至有人想上前同芈戢打上一场。
而芈氏的人也不知所措,他们未弄清楚事情缘由,一时间不知道站哪边。
可是鸣周氏的人有说话不大客气的,一下子就点燃了人群中的火,眼看着这场庆功宴就要变成内斗了。
“肃静!”
翎衍的近侍忽然高喝一声,瞬间平息了众人的燃胀的火。
林凝素上前了几步,缓声道:“诸位,前几日教授了大厨一道中原菜式,大家不妨先回去尝尝,也算不辜负大厨的心意。”
“这摔跤赛,每日都有,不急这一时。”
众人这才意识到,差点在重要日子犯错,随后纷纷散开,回到宴会上去。
很快,擂台附近只剩林凝素和翎衍,鸣周刃和月莺,以及擂台上的芈戢。
林凝素示意月莺先回去。
芈戢则一直看着那双身影,直至消失。他跌坐在擂台上,泄了气般。
“怎么回事?”翎衍神色严肃,语气森寒。
荆苗初立,最是需要各族团结的时候。就连百年不和的芈氏和月氏,都要为着大局起了联姻念头。芈戢身为南涸城司,却因冲动而差点挑起不睦来。
糊涂。
芈戢垂着头,不肯说。
“鸣周氏两年前赠了芈氏一万精铁,你忘了吗?”翎衍继续发问。
“若再有下次,你便重新回兵营,从短刃兵做起。”
经此一事,众人也没什么兴致,宴会早早地结束。
林凝素也与翎衍同回到王城。
收整好之后,二人便躺在榻上。但他们都没说话,各怀心思地思虑着。
“素素,你知道荆苗的一则古老传闻吗?”翎衍忽然问道。
“….什么传闻。”
传闻中,生长在荆苗土地上的人,本与他国的人没任何区别。但因一位胆大荆苗的祖先,对月神生出了恋慕之情。从此日夜祷告,在月夜下虔诚地表明心迹,十数年如一日。
他的诚意感动了月神,月神便动了凡心,变成一位美丽的少女,来到祖先身边,与其相爱。
但,人的劣根性便是如此。若永远得不到,天边月便是心中触不可及的宝玉。若得到,尽管是仙神,也不过尔尔。
祖先移情别恋,月神收起凡心,重新照耀着荆苗的土地。
但自那以后,荆苗人便多了一双无霜无尘的银眼,和一颗不移不动的顽心。
听到这里,林凝素才算是第一次了解到荆苗人的心性。
早先月莺便半开玩笑的说过,荆苗人若是真认准了一人,是此生都不会另嫁娶的。
当时她没在意。如今回想起,她来到荆苗的这段时日,的确瞧见过不少年岁青葱,却郁郁孤身的。再加上翎衍所说….
林凝素不知心中是何滋味。
最初她觉得这是个好事,人心易变,亲情尚且有背叛的时刻,更何况是爱情。能一心一意,自是佳话。
但她没想过,哪有那样好的事。你爱上的人,偏生就爱上了你。就算两人相爱,若是在风华正茂时而丧偶,往后余生又该是何种苦痛。
“这是月神降下的诅咒和刑罚。”翎衍说道。
所有神话不过世人的美化编排,大家都清楚,只是荆苗人生性如此。
从前,荆苗未被孟国所灭时,族人便深受其苦。
曾经有位大巫术师也苦于这种天性,因自己痴恋之人并不与自己两心相悦,所以终生汲汲营营。他为后人铺了一条邪路出来,那就是情蛊。
真正的,控制人心之物。
大巫术师炼出情蛊时,已年逾七旬。那时,他恋慕青梅竹马的姑娘,子孙绕膝,家庭美满。
大巫术师带着情蛊,来到恋慕之人面前。泪水盈眶,千言万语难言出口。
他最后什么也没做,回去后,便吩咐小巫徒把蛊和炼蛊方法焚毁,最后自己纵身于炼炉中。
但小巫徒不忍心,不忍心大巫师的毕生心血成一场空,私自留下了情蛊。
也留下了祸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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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照常度过,只是再一月后的晨起,王城外传来消息。
大巫的情蛊被盗走了。
114
关南月
终
三十几年前,
荆苗覆灭,又在几年前由翎衍带着族人重新辟出一片天地来。
所有在翎衍接手荆苗之后,许多从前的规矩都改了。
比如情蛊,
现在在荆苗是不可以滥用的。从前历代的荆苗王有制止过情蛊的使用,奈何大族小族的巫师都会炼制这东西,
荆苗人又是生性的偏执,便一直没落到实处。
只是经三十年前的一战,荆苗巫师一脉,
就只剩下大巫一人。
所以控制情蛊的使用,
比从前容易得多。大巫也没打算将炼蛊的方法传给小巫徒。
但剩下的几只蛊,仍旧安放在大巫那里。
可今日竟然传来消息,说是情蛊被盗窃。
林凝素听闻消息,
便立刻赶去了月停山,
那是大巫炼制蛊术的地方。
王城内距离月停山不近,
等她赶到的时候,已是有许多人围在附近。
翎衍也在。
本来他正和族长们议事,
骤然听闻此事,
便和几位族长一同过来了。
其实此事听起来不算大,细想来也不过是某个爱而不得的族人动了歪心思,
想用情蛊同心爱的人相守。
可,
自新荆苗伊始,
还没人敢公然挑衅权威。
月停山守卫森严,
且周遭出入有身份的限制,这窃蛊之人必然在几个大族之中。
“搜。”翎衍吩咐下去。
接下来两日,
翎衍派人将大族中的族人们皆登记造册,
记下了婚配情况。
若是贸然有变动者,
必是有大嫌疑。
一时间人心惶惶。
夜晚,
王城寝殿内。
翎衍这两日很忙,每次披星戴月而归。
“有眉目了吗?”
“已经将所以的族人登记在册,同时放出了消息,若是窃蛊之人肯归还,便不计过失。”翎衍缓缓来到林凝素身前。
她刚沐浴过,身上只着了一件轻薄的寝衣,覆盖着软绒的小毯,整个人缩在藤椅之中。
翎衍半蹲下来,双手搭在藤椅的扶手之上。灯火昏暗,他眸色沉沉,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打量。
分明是与翎衍平视的,可这人却像是人形的牢笼,要将她网入其中一般。
翎衍伸出手,撩动她散落在胸前的黑发。
“素素。”
他忍不下去了。
“怎么了?”
“没什么。”翎衍轻叹,几个月前他察觉到林凝素的骤然疏离,便向族中成过婚得人询问过。
便知晓,自己该多给林凝素一些时日来接受。就算是在荆苗,也不可能有女子嫁给一个认识不到一月的人而心无芥蒂。
林凝素对这人的顾虑一无所知,但看着翎衍银亮的双眸,她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你说过,荆苗人大概率此生只会爱上一个人。”
“那我们…..”
她卡顿住,不知道该怎么表述。
日久生情一事,她是相信的,起码她自己现在便不反感翎衍。
但翎衍呢?他若是不喜欢自己,日后爱上了旁人,又无法与她和离,岂不是要痛苦一生。
翎衍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握住了她的手掌,语气认真:“此生,我不会再有旁人。”
林凝素愕然。
他的意思是,已经爱上了自己吗?
对方指尖的温度顺着经脉,缓缓流淌过心头,而后鼓噪周身。
慌乱和喜悦同时涌动着,她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为什么?我是中原臣子的女儿,而且,我们才相处了这样短的时间。”
这样的问题,翎衍也不知如何回答。
最初他对自己即将有个王后的事,并不在意,也不抗拒。那对他来说不过是责任。
但在那个拜月夜,他第一次看见林凝素的时。少女额间有一颗为祭月镶嵌的明珠,但她的一双黑眸却比明珠还抢眼。
他一眼便认出了她的身份,同时也知道,这是将与他共度余生的人。
翎衍喜欢看林凝素那种在自己面前无拘无束的样子,遂隐瞒了身份。但在看见月氏的少年接近她,心中的怒火却是打了败仗都不曾有过的。
那时,他便彻底理解了作为荆苗人的宿命。
翎衍斟酌许久,刚要开口,便被林凝素触上双唇。
“什么都不用说,我全都明白。”少女笑着,是不同于天上寂寂白月的明媚。
长夜漫漫,旖旎温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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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午后,林凝素才悠悠转醒,周身还泛着细细密密的酸意,仍觉乏力。
简单用过膳后,翎衍正要亲自去各族巡查。她觉得独自在殿内无聊,便主动要求和这人一同去。
鸣周氏距王城最近,他们照例同族长交谈过后,便去了芈氏。
月氏在南涸的西北角,芈氏则正相反,坐落在东南一角,仿佛是天生的冤家,要离得远远的。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几十年前的月氏和芈氏就水火不容了,看着翎衍的面子才维系着如今的关系。
从石木交叠的大门前入内,一股不同于外头的灼热气便扑面而来。今日午后天虽有烈阳,但还不至于这么滚烫。
林凝素才一入内,便脱了一件遮挡阳光的薄罩衫。
叮叮当当的热铁撞击声响自廊道深处传来,随着距离靠近逐渐清晰。
“芈氏的铸兵刃是荆苗最为顶尖的,整个族营又在山谷之中,热熔炉多,所以温度太高。”
“若是觉得热,等会让芈戢带你去冰窖内坐会。”翎衍说道。
“不必,来了这么久,早习惯了。”
二人携手去了芈氏主居。现任芈氏族长是芈戢的阿爷,平日里都是只管研究铸造,宗族庶务早就交给了儿子,也就是芈戢的父亲。
但此事重大,便把老族长也惊了出来。加之前几日芈戢差点惹事,他便从将打铁的事搁置下,亲自报备。
“王上,王后。”
翎衍点头,示意老族长不必多礼。
“芈戢呢,让他晚上别忘了巡查。”翎衍目光扫过周遭,漫不经心道。
“那小子最近算是老实不少,前几日他同月姑娘的事我在山中也略有耳闻,近两日便让他亲自去月氏,鸣周氏赔礼道歉。”
“起初我们和月氏族长,本想撮合这两个孩子。没成想反倒让他们有了龃龉,是我的错。”
老族长这番话诚恳。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芈城司如今在哪呢?”林凝素状似无意
“就在后边,准备带着几把铸弓和礼品去月氏。”
“我能去瞧瞧吗?”林凝素扬起一个颇为关切的笑,“他和月姑娘的矛盾不是一日两日,我再去劝劝。”
“有劳王后。”
族长知道月莺和林凝素关系不错,自然也就没怀疑什么。
翎衍听老族长汇报,林凝素便随着引路人去了主居之后的回廊。
打铁的声响远了些,连带着周遭的温度都降了几分。
引路的芈氏族人将她带到一处小偏阁,门口堆放着不少还算精致的木箱,其中一个长形的大箱上头包着彩纸,并着淡花色的绸带,一瞧便是专送给女孩子的。
既是给月莺赔礼,那该是她最喜欢的长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