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还没到园子中间那片桂花树旁，她们三人便听见一些低低的嬉闹声响。
凑近一瞧，是几位年纪尚轻的太妃和太后娘娘。她们几个都围着一个约七八岁的男孩，拿着些民间的拨浪鼓和竹编蜻蜓，
想要逗男孩开心。
满园都和谐融洽。
林砚登基多年，
与先帝的那些愁怨早就随一把黄土飘走了。不光是在他们这边，
先帝的那些妃嫔提起这些，也只是叹一句了事。
所以近两年来，
后宫里其实热闹了些。尤其是那些年轻的小太妃，
若真让她们在花样的年纪里就过着青灯古佛的生活，也太苛刻。
这也和太后愿意出来走动有关系，
因为这些小太妃大多唯她马首是瞻。
众人活络，
需要林凝素这个中宫皇后的地方，
就要比从前多上许多。
想要和从前一样躲闲，
是再不能了。
好在这些事情也轻松，熟悉之后，
并不算难。
如此状态，
林凝素其实挺高兴，
多几个说话的人，
日子能多一些趣味。
尤其是太后，当年太后还是皇后时，还曾想将她指婚给适龄皇子，某种程度上算一语成谶。
众人见到林凝素，倒是也不拘束。
“皇后娘娘，万安。”
“娘娘今日终于肯舍得出来了，长乐宫虽种着许多中原没有的秋节名花，但也得换换新鲜。”一位爱说笑的太妃率先道。
林凝素低笑不语，而后向坐在亭中的太后躬身：“太后娘娘。”
“说了多少次，在哀家面前，用不了那么多的规矩。”
林凝素看着太后手中的拨浪鼓，不由问道：“我知道十三殿下素来不爱玩这些的，今日怎拿起这个来了？”
站在人群中的男孩果真是不喜这些，一眼也不瞧。
太后低笑不语，却朝她自己身后招手。
“世子妃，快来见过皇后娘娘。”
林凝素顺着太后的目光看去，才瞧见凉亭后，还坐着一位年轻女子。她怀中抱着一个小包袱，手臂轻轻晃动着。
奶声呓语传出，她才意识到，那是才出生不久的幼子。
“臣妇拜见皇后娘娘。”世子妃将怀中孩儿交给乳母，躬身请安。
“快起身吧。”
这世子妃原是陈家女，三年前嫁给先帝兄弟五王的嫡子，似乎和太后有着姻亲，所以才会被召进宫来面见。
那幼子才离了母亲怀抱，就开始啼哭不止，世子妃无奈之下，只得重新抱起。
林凝素心中突然就升起一阵好奇来，她上前几步，来到世子妃面前，看着她逗哄孩子的动作。
“竟真的不哭了….”
看着那个像是小动物般乖觉的孩子，林凝素不知怎的，就想起了母亲月前说的话。
她如今二十有五，若是旁的孟国女子，可能早就有一两个子女绕膝。母亲这几年没少催促她，但她都没当回事。
林凝素沉默了片刻，随后同众人道别。连桂花都没采，就回到了宫。
银岫的心思比云鸾要细致敏感，几乎是立刻感觉到皇后娘娘有心事。前些日子，林夫人进宫后，林凝素也这般沉默了一阵子。
难道是因为孩子？
银岫没多问，下去拿了些味甜的吃食回来，放在林凝素面前的几案上。
“你说，寻常的人家，都是几年才有身孕的？”
果真是因为这事。
“从前在家中，见过几月就有的，一两年，三四年….这个奴婢也说不准。”
林凝素点点头，没说什么，心中却犯嘀咕。她和林砚成婚，如今算来….也足有□□年了。
从前母亲来催促，她不放在心上。但上次，母亲却十分严肃，说是朝臣以国无后嗣，后宫无妃，血脉凋零为理由，上疏参了好些本。
其中还提及中宫失德。
虽然这些奏疏被林砚给驳斥了回去，迫于林砚的压力会消停半年。但若长久的下去，只怕先帝的其他皇子，会蠢蠢欲动。
林凝素愈发心闷。
她从未特意喝过什么避子汤。上辈子那三年，也没有。
该不会是她的身子有什么不治之症，刚升起这个念头，林凝素便否认了。因为阮清每个月，起码要给她请四五次的脉。
若是真有什么疾病，阮清一定会第一时间同她说清楚。
保险起见，林凝素还是请阮清来了一趟。
林凝素其实不怎么喜欢搭脉，若不是阮清强硬要求，连这每个月的四五次也没有。
故而当阮清受到传召的时候，第一反应是担忧，她以为林凝素出了什么事。连规矩也不顾，忙跑来长乐宫。
“一切都康健。”阮清搭过脉后，才松了口气，“就是内府有些郁结，最近有心事吗？”
“为什么我这么多年还没有身孕？”林凝素并不避讳，直接问了出来。
阮清录过脉案，抬眸看向她，似乎欲言又止。
林凝素知道她的意思，立刻屏退了宫人。
“凝素，其实几年前，我便想说此事。按理说，你身子康健，也并不服用避子药，早该有身孕了才对。”
她立刻明白了阮清的话。如果问题不在她的身上，那就是林砚了…..
莫不是林砚有什么隐疾，但羞于同她说。
午后，待林砚朝会结束来到长乐宫中，便看见林凝素与阮清相对而坐，都有心事的模样。
林凝素近些天来不大高兴，他是知道的。
林砚走近到林凝素身旁，仔细检查了一圈，确认她没有哪里受伤后，才问道：“怎么请了太医令来？”
林凝素知道他不喜欢阮清，所以基本不会让二人碰面。今日如此，必然反常。
闻言，林凝素立刻站起身，把这人拉到几案旁坐下。
“让清清替你把个脉，瞧你那心疾痊愈了没。”
林砚从不让阮清把脉，不知是不是有隐疾的原因。
思及此，她更加笃定，大概率是这个原因。林凝素倒是没多大感觉，大不了过继一个宗子，也动摇不了国本江山。
林砚闻言，面色微变。但他这次没有拒绝。
阮清看了林凝素一眼，随后搭上这人手腕。从前在林砚还是林家大公子的时候，她就给这人把过脉。除却寒毒外，无其他病灶。
片刻之后，阮清眉头紧皱。她刚想张口，就对上了林砚冰冷的目光。
“朕会自行向皇后说明。”
林凝素见状，心中了然。看来，与猜测无差。
阮清不便再听下去，拿了药箱离开回了太医院。
殿内只剩下她和林砚两人。
沉默良久，谁都没有开口打破平静。
看着林砚面色不佳，最后林凝素主动开口说道：“林砚，其实我之前从没想过孩子这个问题，只是母亲三番两次来问….”
“不过，你若是有什么隐症，我们没有孩子也没关系的，我根本不在乎。”林凝素坐在这人身旁，握住林砚的手，低声开解。
她怕林砚伤心，更怕这人因此而在她面前产生自卑。
林凝素说没有点失望是假的，自上次母亲来询问，她其实已经彻底做好了当一个母亲的准备。甚至还幻想过，自己未来的孩子，会是什么模样。
见林凝素语气小心翼翼，一副生怕伤了他的模样，林砚下意识开口解释：“我没有隐症。”
“嗯？那是因为什么？”
她站起身，看着林砚，目光好奇。
“我服食了避子药。”林砚垂下目光，神色严肃，似乎不大高兴。
林凝素一瞬间有些发懵，林砚不是男人吗？哪来的避子药给他吃。
还有，这人为什么不肯要孩子。
“啊？”
在她的再三追问之下，林砚终于解释清楚。这人服食的，是荆苗的一种给男子吃的避子药。中原的避子汤药，虽然有药性温辣的区别，但对母体多少有损。
所以林砚才吃了这种避子药。
“你不想要我们两个的孩子？”林凝素独自坐在一旁，语气微冷。
母亲对她说过，这世上没有不想要自己子嗣的男子，除非这个男人不想与你生。
她思虑过后，也觉得有道理。林家家风谨厉，所以若妻无失德之处，是不许纳妾的。但她见别家，那些男人巴不得孩子越多越好，好开枝散叶。
松香自身后包裹而来，她觉腰间一紧，周身被环抱住。
身后之人在她耳边低声询问：“素素，只有我们两个人不好吗？”
只有他们两个人，的确是自在。但是这□□年过去，身边难免有些冷清。林凝素想过，有个孩子，说不定还热闹些。
“有个孩子也不错，可以教她读书认字，还能带着她出去玩。”
林砚攥住她的手，继续道：“孩子哭闹起来，你会心烦。”
“我又不是小姑娘，不至于连个小孩子都容不下吧。”林凝素愈发觉得奇怪。
林砚到底为什么三推四阻，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解释明白。”林凝素挣开这人的怀抱，冷声质问。
只见林砚沉默了片刻，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随后他扶上林凝素的肩头，与之平视：“素素，听话，你不能生。”
他语气严厉，像是以兄长的态度勒令。自从成婚之后，这种情况已是极少数。
林凝素摇头，她目光厉然，语气中带着怀疑：“看来母亲说的对，就算你曾经发过无数的誓言说爱我，但也是说没便没了。”
林砚后退了一步，神色恍惚。
“素素，你可知，女子生产如同半只脚踏入鬼门关。一旦稍有差池，神仙难救。”尽管那些画面已经在上一世永久尘封，但他回忆起时，依旧心如刀绞。
他是失去过一次的人，绝不允许再有发生意外的可能。
“…..你..你是怕我会有危险？”林凝素侧眸看向面前的男人。
林砚没说话，只是紧紧抱住她。
“孩子，并不是非有不可。你若是觉得无聊，便再多养些猫狗儿解闷。”
林凝素没拒绝，却也没有立刻答应。
从前年纪小，见着那些孩子倒没什么感觉。但如今，她是真的挺想有一个自己的孩子。
二人在这件事上，商议了许久。
在半年之后，林砚总算是松了口，答应她不再吃那避子药。
林凝素也是挺无奈的，想要个孩子，还得求着这人。林砚当真是一朵区别于普通人的旷世奇葩。
好在，这么多年过去。她也摸索到这人的一些软处，只要掉几滴眼泪，基本没有不应她的。
林砚停下吃药的第二个月，林凝素便被诊出，有了身孕。
也是在那个月，林砚开始后悔。
因为她的反应格外大，最初几乎是吃什么便吐什么，睡不安稳，整日里瞧着病怏怏的。
后来虽好上许多，但也因身子笨重而辛苦。
那段时间，只要看见林砚的那张脸，都以为是锅底从厨房跑出来遛弯了。有一位大臣只是当朝言了一句“恭喜”，差点没被他贬去岭南。
林凝素则与他不同，虽然辛苦，却十分期待这个孩子的降生。
某日午后，她才送走了进宫探望的母亲，躺在小榻上休息。
母亲给她带了诸多补品，还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叮嘱的话。不让她出门着凉，也不让她多食。
她有身孕，父母是最高兴的。虽然有些家族利害在其中，但大多还是因为，这是他们的第一个孙辈。
林砚端着一碗安胎药，才进来就看见她腹中的孩子在闹，气得他想回去把这药换成落胎的。
如果不是伤害林凝素的身子，他真的会这么做。
也罢，林凝素高兴就好。
“哥哥，快过来！”林凝素见这人铁着脸，笑着拿出这个百试百灵的称谓。
好像现在也不是很管用。
林砚依旧不肯消气，只是一勺一勺将安胎药喂给她。
待汤药喝完，她抓住林砚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之上。
“她这般的闹腾，将来铁定顽皮。若是像你，说不定会沉稳些。”
林砚不作声。
真是个轴木头，林凝素不甘心，于是又问：
“你不好奇她长什么模样吗？”
“…..我希望她像你。”
这样，林砚可能还会因为那三分像，选择原谅这几个月她让母亲遭受的痛苦。
后来，孩子出生后，的确很像林凝素。
她希望女儿能一生顺遂安乐，所以封号定为永乐公主。
至于名字。
凝素为雪，粹砚成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