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听闻乌蚩的话,林砚顿住脚步,他看向不远处的恢宏宫宇,才恍然回神。这已经不是上一世了,长秋宫里没有任何人,林凝素不在宫中。
可为什么结果还是一样的….
老天并不会眷顾任何人,再三再四。他不敢去想,若林凝素出事,是否还能再有一次机会见到她。
这世上本就无可眷恋,唯有林凝素所在的地方,能点染上一丝色彩。
他不能没有林凝素。
是他不好,是他的错,他这样的人本就不配拥有别人的爱。明明只要看见林凝素好好的生活,知道她平安喜乐便该满足的。他却还要奢望将那点色彩据为己有,融进他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是他自私,是他自作自受,两辈子。
心绪的巨大变化牵动着体内的寒毒,冰冷传遍全身,林砚的步子愈发缓慢。
素素,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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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离开。
他愿意放手,他愿意守在林凝素身后做个旁观者,他会看着林凝素与旁人琴瑟和鸣,子孙满堂,以哥哥的身份。
别离开。
林府上下,大多识得林砚身份,最近也或多或少听闻过这些jsg秘辛。
大姑娘此次服毒,大抵是因为这位陛下。林业笙心疼女儿,因此事也差点气的老病复发。
如今林凝素还没醒,下人们也都吊着一口气,未敢有一丝松懈。
管事的见了林砚,本想将人拦下,毕竟这当口,始作俑者登门,非是火上浇油不可。
但当触及林砚那阴沉的眼神时,便将所有的话给堵了回去。
一路无人敢阻。
桃源阁内,侍女们大多守在门外,面带忧虑。还有一位郎中正亲自捣着药,另一位则立在身侧协助。
“这林大姑娘分明好事将近,怎得忽然就想不开了呢…”
“不该问的事,我们少沾染。”
眼尖的侍女瞧见林砚,立刻跪了下去:“….陛下。”
那两位郎中楞了一瞬。
房内,林凝素还未醒,云鸾跪在床榻一侧,眼泪止不住一般。
林夫人是最先看见林砚的,她一向藏不住话的,立刻指责道:“陛下还来此处做什么?素素看见你送来的那些东西后,便服了毒。能不能醒来还未可知….”她擦拭着泪水。
林业笙上前扶着她坐下,随后对林砚道:“陛下,一月前的事,是林家对不住你。”
“但素素心思单纯,是万不能进宫去的。”林业笙扯着襟袍,直着身板跪下,“就当是为父求你。”
在林砚恢复身份后,这是第一次林业笙愿意豁出自己这张脸,愿l牵扯出这份父亲亲缘,为了女儿。
林砚对这一切视若无睹,他来到林凝素身边,手指探上她的腕子。
温热的,脉搏缓动。
人还活着。
理智逐渐回笼,林砚回眸看向众人,冷声道:“都出去。”
林夫人忧心着,却也没法反驳什么,毕竟如今林砚成了皇帝。也罢,左右林砚不会害了素素就是。
待人都出去之后,林砚抚上林凝素的额角。因为余毒未清,她眉头轻蹙,掌心沾染着薄汗,似是被噩梦魇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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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
“别….”
听见少女梦中呓语,林砚眸光黯淡。
竟是连在梦中,都在排斥着他。
林砚默默将掌中的小手重新掖在锦被之中,就这样坐在榻边,静看着林凝素昏睡,时而说出几句梦呓出来。
就这样过了半个时辰,门外传来云鸾的声音。
“陛下,阮姑娘求见。”
“进。”林砚起身,方才的落寞伤神都被掩盖住。
阮清的医术,的确连太医令都难及。
阮清显然是没料到林砚也在此处,进来之时,面色苍白。她迅速地来到床榻边,将目光落在林凝素身上,未敢多看林砚一眼。
上次的事,给她留下不小的阴影。
“她如何?”林砚在旁盯着阮清的动作,目光带着审视。
“回陛下的话,凝素已经吃下解药,没了性命之忧。”阮清垂眸,“只是这毒毕竟伤身子,可能得养一阵子,才能好全。”
这药是她所配,特意减少了药性。其实不用养多久的,但是这几日隐隐听着传来的消息,她能明白林凝素的用意。
故意往严重了说些。
阮清抬头看向这位新君,心绪复杂。
从前竟没看出,林大公子对自己的妹妹起了心思。也是在宫中被逼自尽那日,阮清才有所发觉。
“陛下,臣女有言,不知当不当讲。”阮清攥紧衣袖。
面前之人的威压让她害怕,但林凝素大婚在即,任何人都不能破坏。
“说。”
“凝素与沈世子两心相悦,是极为难得的眷侣。虽然二人有先帝亲赐的婚约,但若是有您这位哥哥的祝福,凝素会更高兴的。”
“请陛下再为他们二人下一道赐婚旨意吧。”
有解
话音落下之后,
屋中就是一阵久久的沉默,仿佛银针落地声响都能入耳。
阮清低下头,静等着林砚的回答。
“哼。”
林砚轻笑着,
视线落在阮清和林凝素之间。前几天,林凝素提着玉龙剑闯进阮府,
好一出姐妹情深。
“你倒是为着她,也是难得。”
阮清抬眼,还以为…陛下会恼火。
“但,朕同她的事,任何人也不能置喙。阮姑娘请回。”林砚的语气不咸不淡,却淬着冷意,让人脊背发凉。
“是,
臣女…记下了。”阮清又回头打量着依旧晕厥的林凝素,只得离开。
木门开阖,发出吱呀声响,伴着林凝素轻浅的呼吸,十分安静。
林砚重新坐在榻旁,心绪却繁复杂乱。
“素素….”
低哑的呢喃响在耳畔,与绮幻的梦境交叠在一处。
在梦中,林凝素恍然回到儿时。
林砚的背影总是那么高大,
脚步总是很快,她怎么也追不上。
哥哥,别走。
作为哥哥,
林砚总是体贴,
甚至可算得上是宠溺。十几岁的林凝素不懂,
可梦中的她历尽千帆,却能揣度出这关心中的疏离和克制。
也许,
就算她从未表明心迹。
林砚也不会是她的哥哥,他心底似乎藏了许多不为人知的事,似乎有许多事要做。
单纯到有些愚笨的林凝素猜不透。
“阿素!阿素…”
“阿素….”
清朗的少年陡然闯入梦境,将她从如深潭泥沼般的梦魇中拉了出来。
林凝素缓缓睁开双目,入眼便是少年人晶亮的眼眸。手心热烫,是被握着许久,驱散了因余毒而发作的冰冷。
“敬安。”
沈敬安见林凝素清醒,喜笑颜开,立刻握着林凝素的手贴在面孔上。
“阿素,你终于醒了,已经睡了两日….”沈敬安敛下笑意,面上露出自责和担忧,“从前你最是开朗,如今竟也有想不开的一日。阿素,答应我,日后无论发生何事,我们都要一起去面对。”
“万不可做出这样伤害自己的事。”
林凝素试着抬手,却发现自己仍有些虚弱,使不出气力。看来那毒药有些厉害….,尽在晋江文学城
“我答应你,敬安。”而后,她似是想起什么,连忙问道,“陛下,有没有来过?”
沈敬安点点头。
“在你昏迷的第二日,陛下遣人来林家,送了许多私库中的珍宝,说是添进你的嫁妆之中。”
林凝素怔了片刻。
居然,成功了。
孟桓所说竟然是真的,林砚对她的性命,竟是这样在意。
他分明不是这般性格。
“既如此,我们的婚事便能如期了。”林凝素轻笑着。
沈敬安扣住她的手指,本来他母亲顾忌到林凝素的身子,想将婚约推迟一些。可近来发生的事太多,实在是担心再发生什么变故。
还是尽早的好。
沈敬安又在林凝素房内待了一个时辰,喂她吃了药,见她睡下才悄悄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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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沈两家,是为世交,双方都知根知底的。先帝还在位的时候,就早已完成了纳采问名和纳吉三礼。
两个年轻人青梅竹马长大,又互有情意,自是不必像那些从未见过面的人家,双方商量个没完。
镇远侯夫妇也是有考量的,本还担心新帝登基,牵累到林家。如今见陛下待林家一切照旧,林业笙稳坐相国之位,与先帝在时并无差别。便把悬起的心重新揣回腹中。
聘礼早先便送了来,如今临近婚期。镇远侯夫人又自做主,将城南一条街上的铺子记在林凝素名下。
一是她满意林凝素这个儿媳,另一面….是当今陛下为林凝素所添的嫁妆,足又多了三倍不止。
可见皇帝心中还惦着这个曾经的妹妹,沈家哪敢怠慢。
林家倒是不在意这些虚的,经历了这样多,只想着让女儿尽快嫁人,日后过个安生日子也就罢了,哪里还奢求什么。
孟国还有个旧习俗,大婚前十日,每一日晚间都要燃起一些爆竹,一是祈求上天祝愿,二算是昭告亲友。
沈家先燃起,五颜六色的烟花式样在夜幕中炸开。林家见到后,亦紧随其后。在上都城内的两处,烟花照出的光亮相互辉映着,旁人一看便知,这是怎样的喜事。
皇城在北,占据上都城的最高地。城内的明楼有百丈高,伸手可摘月。立于其上,整座城皆可入眼,自然也能瞧见布在夜空中的烟火。
乌蚩携着朝中要事,登上明楼来寻林砚,却被眼前之景惊住。
原本悬于吊脚上的暗色灯笼七零八落地歪倒在地上,骨架和绸布四散开来。连续不断的烟火下,林砚的背影显得格外寂寥,他身侧的城墙砖石头上布满砍痕裂口,一把断剑横亘在地上。
剑鞘上还带着点点血迹。
顺着那血痕源头看去,林砚的的衣袖上点点红色如雪中梅花,顺着手臂滴落。
乌蚩抬头看向天空的烟火,不敢多加劝解。
“陛下,李大人有要事相见。”
林砚闻言转身jsg,他将袖口系紧,随意地包扎着手臂上的伤口。
“让他在明镜殿稍后。”他面色平和,没有丝毫异样,和周遭的混乱形成鲜明对比。
“是。”
乌蚩跟着林砚身后,思绪也繁乱。自从上次林大姑娘出事后,林砚就像是把自己裹紧一层密不透风的墙里,压抑着心绪。
有时半夜,他站在外头时常能听见物什碎裂的声响。
以及林砚手臂上数不尽的刀伤。
看着心爱之人出嫁,的确是难以忍受的悲痛。从前荆苗尚未被灭,乌蚩便对殉情一事习以为常。
荆苗子民,大多心性固执。大多数人在情爱一事上是不讲理的,抢夺如家常便饭。少数软弱之辈,便在心上人另嫁娶之后,选择自尽。
乌蚩不知道林砚该怎么同自己和解。
事实上,此事无解。
林砚见过大臣之后,抽出几则奏表来看,他稳稳地拿着笔墨,没被手臂上的刀伤影响到。
他心中关押着无法控制的阴暗心思,稍有不留神,便会做出不可挽回的举措。
上辈子如此,这辈子亦如此。
只有疼痛,可以醒神,让理智超越本能,让他自己不被心底滋长出的阴暗吞噬。
可天性又岂能轻易被克制呢?
林凝素若一直在他身边,这些心思能被压制许多。如今让他眼睁睁看着挚爱出嫁….
清醒和疯狂在互相撕咬,哪个也不肯相让。
自林凝素中毒之后,他砸了明镜殿内的暗室,烧了所有中宫形制衣衫,把金镣铐埋进土里。可在看见镇远侯的贺表时,他又重新吩咐绣阁赶制婚袍,却在制成时又被毁掉。
如此反复,宫人却不敢有怨言。
又一声响亮的爆竹声响起,在空旷的大殿内回荡着。
纤细的朱笔应声折断,林砚手持奏表,眼眸中的浓黑逐渐被亮银取代。
他抬眼看向挂在枝头上的圆盘,情绪不明。原来,又到了拜月之夜。
从没有这样一刻,林砚这么恨自己这身血。两个天底下最自私的人,没有任何的感情,却交合生下了不受欢迎的自己。
这两人似乎没留下任何东西,除了他这难以控制的心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