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过了片刻,她忽然想到。孟桓对这皇位有着非比寻常的执念,几乎都要疯了魔,如今得偿所愿,说不定会允准她去宗牢里瞧瞧林砚。“云鸾,给我梳妆。”
“哎!”
去皇城的途中,林凝素还特意问了父亲,为什么要带她去。结果林业笙满面严肃,只答了一句陛下吩咐的,便没再多言。
孟桓?
距典仪还有好些时间,林业笙也没在外头和那些臣子晒着,而是直接去了明镜殿内,先拜见了孟桓。
“陛下。”林业笙拱手。
林凝素也随之弯下腰。
熟悉的旒冕珠相撞的声响,这冠帽下的人,却是不同了。
孟桓这个人,平日里的贵气总是会被他那慵散的态度给冲散一半。今日重要,总算是收敛了些。
但这一开口,便又开始不着调了:“这些日子,辛苦了老师。”
“一路辛劳,您去后殿歇息片刻吧。”
林业笙哪里敢,他直接问道:“陛下,不知唤小女来有何要事?她母亲还在家中等着她商议和侯府的婚事事宜。”
林凝素闻言怔住,敬安还未自西边回来。母亲也没有关于婚事要商议的….
父亲是故意提起这个的。
难道,孟桓动了和林家结姻亲的念头!
不会,不可能。
“那一晚,素素也是大功臣,要封赏,自是不能缺席。”
林业笙面色缓和了些,回道:“难为陛下想着了,这丫头恣意惯了,也没做成什么。”
孟桓说谎,其实林凝素事后留意了,当晚,林砚根本没踩进他们设下的圈套之中。她没帮上忙。
是想多卖父亲个面子吗。
“老师,我同素素单独说几句话。”
林业笙被请出了外殿,宫人也大多站得远远的。
林凝素不解,问道:“陛下,想说什么?”
“没什么,只是好些日子没见到你。”孟桓笑起来时,很像冷血无情的先帝,但气场确是十分温和的。
她觉得不对劲,这话怕是谁错了人吧。之前猜测过,孟桓登基之后,要稳住阮柱国,必定会求娶阮清的,这是也这人一直以来的心愿。
“陛下,若没什么要事的话,可愿意听听我的请求?”林凝素从来没和孟桓客气过。
这倒勾起了孟桓的好奇:“说说看。”
“平陵王虽有大逆不道之罪,但他在林家十几年,母亲待他视如己出,乍听闻林砚被关在宗牢,十分难过。”
“能不能请殿下允准我进去探望一二,转达母亲想对他说的话。”
听到“平陵王”三字,孟桓面上的笑意中掺杂了些冰冷。他扶上林凝素的双肩,矮下身子,与她平视:“小丫头,还念着他呢?”
“从前他对你做过什么,我在宗牢里都有所耳闻。”
什么。
林凝素怔在原地,甚至都忘记了挣脱这人的手。
孟桓说…从前在宗牢内。
“你…你也记得上辈子的事?”
她说呢,以孟桓这种绝不愿多管一件事的性格,怎会突然有这么多对付林砚的点子。
原来是因为,孟桓也重生了。
“什么时候的事?”
孟桓没回答,只是看着林凝素的眼睛。
这人不愿说,林凝素也不爱追问。她拂开这人的手,说道:“既然你得偿所愿,便去做该做的事。”
“我还得提醒你一句,阮清早已倾慕林砚。你万不可因想稳定朝中局势而强要她入宫去。既是恋慕她,便用些心思。”
以阮清的身份,躲是躲不了的。林凝素能做的,也只能让她好过些。
乍听见孟桓透露的事,她脑中烦乱,便随意地坐在一旁,也没顾得上孟桓这个“九五至尊”。
“我还不如不告诉你,知道了后,反而对我不客气起来。”孟桓被林凝素递了一记眼刀,心中反而是比任何时候都高兴。
他最爱林凝素的骄矜和蛮横,重生之后,小姑娘比上辈子知书达理,真可惜。
林凝素闻言,冷静片刻后站起身。
皇帝这个位置,就好似住着一个蛊惑人心的恶鬼。再宽容的人到了这,也会变得猜忌,忘恩。
也不能因为太熟悉,便藐视皇权。
她主动请了罪。
“说笑的罢了,你何时跟我客气过。在我这,你愿做什么,便jsg做什么。”
“那你答应我,让我去见林砚一面。”林凝素怕这人不答应,又补充一句,“我真的是去替母亲问候几句的,如你所言,上辈子林家毁在他手里,我还能想救他不成?”
“答应我吧。”林凝素放软了语气。
孟桓最终还是应了她。
大典开始之前,她不放心,又询问了关于李玉离的事。
“我便问你,你想怎么对付李玉离。”
据她上一世所了解的,李玉离在成了飞凫卫指挥使之后,他自己手中的人马又多了好几倍,都是缥缈山上下来的道人,武艺高强。
自那之后,这人的势力越发大,连林砚都得顾忌三分。内至庙堂,远至江湖,都有李玉离的眼线。
“今日照常封赏,待阮柱国大胜之后,便一举将其诛灭。”
林砚既然从未有害林家之心,自然也是想除掉李玉离的。但他当时登基后却未曾动手….这是为何呢。
林凝素止住了思绪,应了声是。
所谓登基典仪,便是将所有繁冗的礼数都堆在一块,根本不是人待的地方。一整天,林凝素对孟桓的怨气愈加强烈。
她不想要封赏还不成吗。
来到她面前的老黄门面上挂着谄媚的笑,说是圣上的封赏不止这些,让她回府等着,过几日便能知晓。
这不是成心拿她打趣吗?
也罢,从前孟桓也没少受她的气,就当是还回去了。今后他能不忘恩,还愿意护着林家,她就谢天谢地了。
回府后,第三日。
是孟桓允准她去面见林砚的日子。
母亲亲自做了些吃食,让林凝素一起捎带着,但这些东西都是幌子。
最主要的东西是寒毒解药。
宗牢虽然名为牢狱,但其实不像一般牢狱那般破败。关押皇室宗亲的地界,终归和庶民的不同。
林凝素不是第一次来这了,上辈子来此地看孟桓,如今却换成了林砚。
外头看着,是重檐庑殿,但内里却不若皇宫那般华丽。比皇城中最破旧的宫宇还要潮湿阴冷。
守在这的侍卫足比寻常牢狱多了三倍,个个拿着长.枪,立在宗牢前如守门神。
许是孟桓提前吩咐过,林凝素没被盘问便被引去了林砚所在的地方。
积雪未扫,经正午的太阳暴晒又在夜间重新结了薄冰,十分泥泞。
林凝素手里攥着药瓶,忽然后悔,该让母亲来的。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林砚…
那晚,林砚没踩进圈套中,便是已知道她所说的,是假话。
父亲又一次没选择他,自己重活一世,也以另一种方式干扰了这人原本的道路。
这一遭之后,林砚肯定对她失望了。任有什么感情,也会消磨殆尽。
林凝素觉得这样最好。
往后,互不干扰吧。
寻常的皇室宗亲,在宗牢里算是住着过活,只是比外头艰苦些。但孟桓大概是不放心林砚,还是给关在了铁栏内。
方一入内,林凝素便闻见了血气,顺着地上点点斑驳血迹,她看见林砚披头散发,双目紧闭,倚靠在冷墙上。面上有血痕和泥污,身上的月白色外衫早已经被染红。
不知是不是失血过多,林砚的肤色反常的白,仿佛不是活人,而是烧制而成的瓷偶。
比任何时候都要脆弱,林凝素从来没见过。
她放慢了脚步,来到铁栏之前。冷凉的气息扑过来,她便明白,是伤口诱发了寒毒,此刻怕是正发作。
“…..”林凝素低下头,不知该怎么开口。
犹豫间,倚靠在墙边的人已经掀起了眼帘,露出了墨色的瞳仁。视线若有似无地落在她身上,如软丝,也像锢索。
“林….”冷不丁触上这人的目光,林凝素不由得后退了几步。
到底是什么错觉,会让她方才觉得这个男人如一个任人摆布的人偶。
她稳下心神,正色道:“林砚,这是阮清为你研制出的解药,只要吃了就能解了你身上的寒毒。她被郡主圈在府中,不能出来,所以不能亲自送来。”
镣铐擦动地面,发出沉重的声响。林砚缓缓起身,他浑身是伤,行动费力。
半晌,才靠近铁栏。
林凝素上前几步,将药瓶放在地上,而后便拉开了距离。不知为何,虽然林砚此时重伤,又隔着铁栏,但她就是心有惧怕。
说不挂念是假的,就算为着母亲不伤怀,她也想让这人能免去病痛折磨。但她又不敢催促林砚吃药,他们二人间早没了信任。
她怕林砚以为这是毒药,不会服用。
幽幽的眼瞳中照应着她自己的身影,林凝素在这目光下无处遁形。林砚不说话,也不拿药。,尽在晋江文学城
林凝素无法,又将母亲的食盒拿近了些。
“这些都是母亲亲手做的。”她只说了一句,便不想多言。林家已经扶了孟桓登基,做这些都是虚的,只会让人觉得假惺惺。
又僵持半晌,林砚忽然抬起手臂,向她招手。
“站得那样远做什么,是怕我吗。”
林凝素闻言,凑近了些,她捡起地上的药瓶放在林砚掌中。
“我有什么好怕的,你都成阶下囚了,还能杀我不成。”她别过头去。真到了这个地步,态度竟也软不下。
林砚忽然笑起来,幅度不小,扯着伤口也牵动了寒毒。他捂住心口的动作引得林凝素回眸。
目光中有恻隐和担忧,但被藏得很好。
他笑意更甚,猛然向前迈步抓住林凝素的手腕。隔着坚硬的铁栏,林砚拥住少女的小身子。
“那晚,我让你等我,你可有乖乖听话?”
后位
松柏香混合着淡淡的血气扑了过来,
和身后的手掌一起,将人禁锢着,无处可逃。
林凝素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着,
只是垂着双臂,不知所措。
她尝试着挣扎,
动作并不小。因林砚的双臂硌在铁栏上,动作时的牵动甚至会压到伤口。
袖间唯一的那点月白绸子也被染得黑红,可身前的人仍旧是不肯放手。
林凝素再没敢动。
她皱着眉,微微转头瞥着这人的手臂,十分无措。
这人拿身体,就当是泥捏的一般,丝毫不知珍惜。
“回答我。”耳畔的声音干枯喑哑。
“啊…”耳尖刺痛,
是被唇齿揉碾着,不知有没有渗出血珠。
被这疼痛弄得懊恼,林凝素抬起双臂将二人撑出些距离来。紧紧拥抱着她的手只能离开背脊,紧抓着她的肩头。
她抬眼对上林砚的视线,语气决绝:“没有,我没等你。那天我是去骗你的,你不是早知道吗?”
林砚闻言并不生气,眼底愈发温柔:“不可能,
素素怎么会害我。”
林凝素一时语塞。
“父亲从来没改过自己的念头,是他骗了你。我还怎么会希望你胜。”
“我对你,早没了任何情意,
所以做这一切…也是自然而然的。”林凝素低下头,
避开对方探究的目光。
“还有,
孟桓也记得上辈子的事。”
若是孟桓没重生,林砚未必会栽这次。
抓着自己肩头的力道骤然加重,
林凝素抬眸,见林砚神色冰冷。
“我知道你不甘心,但这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那晚,若是林砚胜了,许融会直接杀了林砚的。
她心头沉闷,好似被压了一块大石。
“日后,可能再没机会见面了。你….好自珍重。”
她想离开,可林砚却不放手。
“患难见真情,别惦着我了。”林凝素看着药瓶,缓缓说道,“你该在意的,另有其人。”
肩头力道减轻,林砚将手臂收回到铁栏之内。他眼眸空洞,好似真放下了一切般。
林凝素双唇嗫嚅:“…..我走了。”
林砚重新倚靠在墙边,他看着林凝素的绯色身影,轻轻笑着。
怨不得孟桓无缘无故地针对沈敬安,原是记得上辈子的事。他依稀记得,孟桓此人对林凝素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思,全是在这二人合作之时。
他原还奇怪,这辈子二人没有这一遭,孟桓却还是惦记上了林凝素。
如今,倒是解释得通。
寒流仍然在经脉中冲撞,心口也跟着发疼。林砚面不改色,他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药瓶,而后将其掷在一旁。
林砚自袖口中拿出另一只精致的瓷瓶,凶猛的小虫在内里横冲直撞。他捏着虫身,凑近自己尚且完好的手臂皮肤。
那虫见到血肉,撕咬了一口,又被拿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