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章
探明他这个人的底线，听话的程度。方见霖转过头，刚好，跟霍奇的眼睛对上。因为太过突然，一直将方见霖看着的霍奇慌张地挪开了眼睛，身体往沙发后面躺倒。
方见霖心中冷笑，面上不动声色：“再建一栋楼？”
霍奇坐端正身子：“是的，我们还有别的实验要做。母国的眼睛太多了，审批流程太复杂，有些人故意给我们使绊子，那些记者跟苍蝇似的，乱报道，我们想要把一部分产品的研发转移到西嘉岛。”
方见霖：“我以为你们是来重建之前那座医院的。”
霍奇皱眉：“方长官这是什么意思？”
方见霖：“啊，您还不知道吧，你们那栋楼被炸了。”
***
饭没吃。
车直接开到了废墟附近的医院边上。
从形状来看，这座医院也可以称之为废墟。
裸露的钢筋莹莹孑立于碎裂的墙体和瓷砖之中，泥土被爆炸产生的灰尘染成了不均匀的铅灰，炸药的用量不小，深藏地下的泥土也被翻了出来，在角落的位置，斜插着一片带着金色海豚标志的打印机外壳。
外壳只剩下一半，真正的主体已不翼而飞。
“谁干的？！”
霍奇的脸怒气腾腾的脸红得跟头发有得一拼，他愤怒的声音传遍了方圆十米，将不远处树梢上停驻的野鸟都吓跑了几只。
方见霖上前安慰道：“一个叫六角星的犯人。他已经逃离了垃圾岛。我将情况上报给了白银共和国的中央警署，相信他们很快就能够将犯人绳之以法的。”
最穷凶极恶的犯人最终的归属是垃圾岛，现在这人在垃圾岛干完坏事又跑了出去，就算再抓到，也不过是送回垃圾岛。
他什么损失都没有！
霍奇愤怒地打掉了方见霖拍在他肩膀的手：“人抓到了吗？”
方见霖冷笑着将手收了回来：“还没呢。”
霍奇冲上前抓住方见霖制服的领口：“那你在这跟我说个屁！你知道这栋楼值多少钱吗？！你知道里面有多少核心数据吗？我们将最核心的实验转移到垃圾岛，你就是这样替我们办事的？！”
凯罗一把推开正在狂喷唾沫的霍奇，人被掀倒在地，凯罗走上前，居高临下地指着霍奇的鼻子：“请注意你的态度。”
方见霖有条不紊地整了整被霍奇抓皱的衣领：“别这样对我们的合作伙伴。他还不知道垃圾岛的规矩呢。”
霍奇从地上爬了起来，凯罗制住他的肩膀，对着他的耳朵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在西嘉岛，永远不允许顶撞监狱长。”
霍奇胸脯起伏，很显然，他还想要说点什么，但在目光触及到方见霖腰间被风吹起来的枪后，他陡然间清醒了过来。
没有必要。
他不是来这里当老大的，他是来谈生意的。把事情搞砸，公司不会放过他。
他急促的呼吸渐渐沉下来，方见霖一直都没有说话，耐心的等待。
终于，经过了缜密的思考，霍奇站直身体，对着方见霖开口：“我要这个犯人的全部资料。”
***
关于六角星的消息传给了霍奇，这是已经上传过中央警署的报告，方见霖一早就检查完毕的完美谎言，不可能出现任何的错漏——联系到项景是他杀掉的这个秘密上的错漏。
霍奇带来的人一共有两个，一个机长，一个生活助理，他们没有跟随霍奇一起行动，在飞机落地之后，机长和生活助理都在搬运行李，他们会在霍奇入住之前整理好他在岛府的生活起居，两人单独坐车去了安排的住所。
午餐已经冷掉，餐食被撤下去，厨师被叫来临时赶工，匆匆做了几道菜，吃完饭，霍奇在住所里看完了有关六角星的全部资料。
杀人如麻，晚上出没，劫持监狱长逃离垃圾岛，杀人抛尸——
犯罪记录足足有五十多页，但唯独缺少这个人的准确信息。
猜测，是男性，猜测，是异血，没有脸，一张模糊点的照片都没有，在垃圾岛这种地方都找不出来的人，回了白银共和国，不更是大海捞针吗？！
霍奇坐在床上，双手揪住头发，牙齿紧紧咬在一起。
他是实验楼的项目负责人，现在出现这样重大的问题，报告回去，他肯定会死得很惨。六角星炸毁了医院，他肯定也知道医院里面的秘密，他逃回了白银共和国，他必须要杀掉他。
在他被官方抓住，接受公众的审判之前。
到那时，海恩科技会花费更多的人力物力去堵这个口子。
他需要把全部的责任都推到六角星的头上，方见霖这里探不出任何的口风，但老板不会因为觉得是方见霖的问题。
只会觉得是他的问题。
他愚蠢到去了一趟垃圾岛，只带回来医院大楼被毁，他们的人被杀的消息。
连凶手是谁都找不出来。
他一定要找到六角星。
***
岛府政务大楼。
监狱长办公室。
上午九点，方见霖接到了来自上级的电话。
通话进行了三十分钟。
方见霖挂掉电话。
从抽屉里面拿出来关于海恩科技建新楼的文件，犹豫了半个小时，拿起笔，放下，拿起笔，放下……
他的脑子里不停地闪过在医院大楼外面埋着的尸体。
残缺的，腐烂的，不超过15岁的儿童尸体，一个又一个地摆放在挖好的深坑里面，他们的脸已经腐烂得看不清楚，不知道死前是什么表情，但从狰狞的指骨可以看出来，他们在死前经历过一番挣扎。
海恩科技。
愿意提拔他的长官，跟他透露口风的长官，希望他签下这份协议。
在垃圾岛扩建实验楼，要做什么，这份文件里没有提到。只是比先前的医院占地还要广，要运送过来的人员和设备还要多。
拒绝，他的前途就断下去。
签下去，他的良心就断在这里。
方见霖放下笔，打开办公桌前所有的抽屉，站起身，他走到房间的角落，打开办公室里面靠墙贴着的所有立柜，他翻来覆去地找，没有找到一点有关项景的痕迹。
意料之中。
他早就把这些东西收拾了干净。
但就在此刻，他非常想要知道项景当初的决定是什么。
即使他万分地憎恶这个人。
这份文件不会有任何法律效应，它只是一份把柄，交给海恩科技，作为确认成为维护他们利益的保护伞的承诺书。
签下去，彻底绑在一艘船上，为这栋扩建的新楼做好一切善后的工作。
他坐回到办公桌前的座位中。
曾经很多次，他来到这里，这个座位里面坐着的是项景，跟他汇报工作。监狱长的座位是特别定制的皮椅，全岛独一无二。
权力的象征总是喜欢独一无二。
他又看向桌子上面的茶杯。
茶杯是赛娅送给他的，他们曾经是亲密无间的好友。
他想到了当初跟自己一同执勤的队员，当他成为代理监狱长的时候，不小心路过他们的浴室门口，听见他们在背后议论他。
像曾经，他们议论项景一样。
时间在胡思乱想中过得飞快。
转眼，太阳已经升到了最高点，浓烈的阳光刺透被打扫得纤尘不染的玻璃，无惧无畏地照亮了房间每一寸角落，太亮了，照得他额头和眼睛都在疼，但敏感的触觉没有唤醒他的身体，他依然这么坐着，一动不动。
再转眼，太阳已经落下。夕阳的光柔和很多，天空是斑斓的金，还有妖娆的粉，杂糅在一起，跟逐渐隐去的蓝天难舍难分。
又转眼，天都黑了。
岛府的人已经下班了。
他要下班了。
方见霖握着笔，将文件摆在了身前。
就在下笔的那一刻，他又想到了项景。
作为一个不信神的人，他开始祈祷——
他祈祷项景签过。
如果没签，他就输给他了。
***
在岛府住了两天之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方见霖的态度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把给他安排的普通员工宿舍换成了高级套房，就在这会儿，霍奇才发现自己被人穿了小鞋——
他还以为垃圾岛环境就是这么恶劣呢。
不过好说话对他来讲是件好事，经过两天的调查，他终于发现了六角星离岛事件的端倪——
项景才是所有问题的核心。
医院爆炸的当天，项景给执法队的人打电话，让他们全都赶去医院，很明显，声东击西。如果没有项景的帮忙，六角星也不会这么顺利地通过重重阻碍来到机场——报告里面写的。
当然，报告是方见霖的手笔，也不排除是他把所有的问题都推到了项景的头上，反正项景已经死了，也没有人再来追究岛府的安全漏洞。
——作为执法队的队长，方见霖有对岛府以及垃圾岛安全秩序负责的义务。
报告里面认为，是六角星劫持了项景，很显然，这是非常合理的猜测，从立场来看，如果是项景配合六角星，那么岛府的声誉就将彻底扫地，白银共和国任命项景过来的长官也挂不住脸。
这种可能不能排除。
外面派来的调查人员对岛府内部的问题轻拿轻放，调查也没有意义，人都死掉了，真相如何也没人在意，所有人都只关心如果把六角星捉拿归案。
霍奇用了自己平生所有的智慧，推理出了一个自认为非常精妙绝伦的结果——
六角星一定跟项景提前有过联系。
他将这个结论报告给了方见霖。
方见霖：“然后呢？”
霍奇：“然后？不是应该你按照我给的线索调查吗？方长官。”
方见霖笑了。
一部分是因为这人实在有够自以为是，一部分是因为，他给他的报告本来就修改过事实，上面下来的执法人员都没有从他伪造的所有东西里找出来端倪，更何况这个公司来的主管？
调查六角星，然后把他杀了项景的事牵扯出来吗？
方见霖正想要糊弄两句，又听见电话那头说——
“只要你把六角星的真实身份，哪怕是一张照片调查出来，我都有办法把他杀掉。”
方见霖：“你们要把他杀掉？”
“他必须要付出代价。”霍奇说，“司法的审判无法带给我们正义。没有死刑的国家就是在给他们这种犯罪分子开后门。”
他说的话过于的理直气壮，方见霖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过了好久，他才说：“你们确定能够把他杀掉？”
霍奇：“你知道六角星的线索？”
方见霖迟疑了。
他当然知道六角星的线索，他亲自调查了项景的社会关系网，在他离开西嘉岛前不久，他到过改造营，让柯闻替他拿过一瓶对应的解封剂，拿出来看过一份犯人的报告。
一个叫魏易的女人。
国籍是奥天帝国。
入狱的原因是危害公共安全。
他拿过报告给项景的医生，那个叫雷领先的男人看。
他确认照片上的女人就是他医院失踪的那名医生。
这些东西都被他藏了起来。
这个女人跟六角星联系紧密，可以肯定，她跟着一起离开了垃圾岛。
里面涉及到的信息太多，永远找不到六角星，六角星永远不接受审判，就永远不会出现口供的不一致。
但万一，官方有一天真的找到了六角星，太多的信息对不上，倒回来寻找项景死亡的真相——
如果六角星真的死掉，那么才是真正的死无对证。
霍奇：“我们一定会把他杀掉。跟他有关系的，见证我们医院秘密的所有人，一个不留。”
方见霖：“晚饭时间是6：00，到我的会客餐厅来，我给你准备晚餐，我们边吃边说。”
***
晚饭结束在晚上8点。
拿着方见霖整理的报告，霍奇回到了高级套房，当天晚上，收拾所有的行李，乘坐飞机离开了垃圾岛。
飞机顺利抵达安新市。
他马不停蹄地往海恩科技总部赶，他的上级，海恩科技的继承人之一，费威的大儿子费林飞正在开会。
霍奇没有敢去打扰，一个人在办公室坐到了晚上八点。
总算，会议结束，费林飞出来，秘书通知他去会面，他急匆匆地带着所有的文件，以及早就准备好的说辞来到了费林飞的办公室。
经过一天的工作，费林飞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难看，眉毛像是被风吹歪了一样，斜长在两眼之上，平心而论，费林飞长得不算丑，不胖不瘦，身材管理到位——都是科技的痕迹，注射的肌肉针，注射的除皱液，但他就是有一种，让人看一眼，就能吓得汗毛战栗的魔力。
霍奇突然之间想要离开办公室。
费林飞走了过来，在他后退之前，开口冷着脸甩了句话：“一周时间你才从西嘉岛回来，我让你去西嘉岛是做什么的？”
霍奇嗓子卡壳。
费林飞手撑在门上，脖子的青筋都清晰可见：“老子是让你去度假的吗？！”
霍奇：“我、我、我没有度假，是，是遇见了一些紧急情况……”
“哦，紧急情况，”费林飞皮笑肉不笑地背过身，胳膊抡圆，转过来扇了霍奇一个大嘴巴子，看着霍奇满地找牙的傻瓜样，费林飞收回手，甩了甩，轻松地说，“谢谢你，你的脸皮很厚，我的手掌舒服了很多。坐下来，慢慢说你的情况。”
“凯德，关门。”
房间的人工智能管家很快响应：“是，主人。”
门关上，霍奇捂着脸站稳，他靠在门上，开始将自己准备好的说辞全部讲出来。
整整花了一个小时。
他带回来了医院的照片，面对着那一堆废墟，费林飞的脸部肌肉开始抽动，霍奇想要从房间逃出去，但门已经关上，管家会守死这个房间每一个出口。他必须要替代六角星承受费林飞的一部分怒火。
他恨死了六角星。
还有那个叫魏易的女人。
如果可以，他一定要将他们碎尸万段。
“医生，六角星……”费林飞的脸冷得好像立刻就能掉下来冰渣子，“魏易……”
拿着那张打印出来的犯人照片，费林飞从座位里站了起来。
“从哪里开始找你呢？”费林飞伸出食指敲了敲脑袋，活像刚磕了血清的流浪汉，眼睛里闪着朦胧又疯狂的光，“如果你就在安新市的话，那我会很遗憾的。”
“因为这样，游戏就结束得太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