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已经过了好些年了,但他没有读大学,也不知道为什么。通知书上写了学费的金额,也许算是某个原因吧。
毕竟他打五年的工也不一定能赚到这个专业一年的学费。
录取通知书上写着可以也仅能推迟入学一年,不过现在已经过了很多个一年。
还留着。
也不知道为什么。
房间里还有奖状,跟那堆乱七八糟的杂物堆在一起,也没有很珍惜。可能在北区的学校获得的荣誉也不值一提。不如钱来得实在。
当然,从这些来源不同的奖状也可以看出来,皮有健的精明算计确实是事出有因。
——他参与过北区许多有奖品领取的活动并获得了第一名。
找不到线索,就没有家人通知,章驰没有带走任何东西,回到了车里。
她导航到一家提供丧葬一条龙服务的店铺,启动汽车。
北区的老板都流淌着有钱不赚王八蛋的财迷血液,晚上八九点,整条街没有一家关门的店,她带着皮有健的尸体到店里,付钱,选款,尸体留在了店里,签订协议,由老板处理。
章驰开车又去看墓地。
飞狗在这期间一直没有讲话,跟哑巴了似的,但就这样跟着,追在头顶打伞,章驰也没管。
墓地在一个坡上,可能因为大家的墓碑都挨得很近,显得比较拥挤,把原本阴森的墓园烘托出一股热闹的气氛。
章驰选定了位置,拍照,传给老板。
老板那边确认。
章驰开始往回走。
在即将抵达坡底的时候,她看见了一辆黑色的轿车从远处奔驰过来,逐渐减速。
这条步道的地势很高,不仅能看见这辆车,还能够看见车的背后,车道悬空的外侧,层叠起伏的高楼,在很远处的位置,用一种凹陷的姿态臣服在山底。
那些绚烂的霓虹,跪倒在无人问津的死人和墓碑脚下。
只是因为它们站得矮了一点。
她突然就在此刻,不想要逃了。
从垃圾岛逃出来,从卡斯逃出来,从组织的控制中逃出来,妄想成为一个普通人。
稳定是一种自以为是的幻觉。
它否定现实,否定愤怒,否定个人接受的考验。
想逃的人最终会无路可走。
国家,个人,无一例外。
弱小,然后被吃掉。
每天,都在她的眼前上演。
早晚有一天,她也会成为像皮有健一样,像那些死在卡斯的并没有做错什么的平民,像沙丁鱼一样挤着公交,一天打两三份工,为了十块钱争得头破血流的北区人,像那些为了被雇佣阉割性别的外卖员,像被裁员之后在公司门口自焚的公交司机,像她见到从大厦顶楼跳下来的尸体。
碾压,踩踏,剥夺。直到生命的尽头。
这个世界只剩下一条路,要么往上走,要么被踩在脚下,等待有一天,命运的镰刀斩下不再会愤怒的头颅。
她不应该逃。
因为自由在上面,不在下面。
在她尚有能力,只要还有一口气的时候,她就应该打碎那些妄图将她踩在脚下之人的牙齿,掐住那些胆敢将她的生命当做儿戏之人的喉咙,哪怕赌上一切,哪怕粉身碎骨。
也不要安稳的顺从,偏安一隅的确幸。最后,等来与世无争的长眠。
她要向上走。
要站得很高。
无论什么挑战,她接受。
车停下来。
视线遮挡,看不见山坡底下的动静,只能够听见脚步声。
“啪嗒”“啪嗒”“啪嗒”——
与淅沥的雨水合奏。
一个男人从坡底走了上来。
他穿一身灰色西装,黑发,瞳孔是灰褐色的,被白色的路灯照亮,发丝都在闪光。
他右手撑着一把十二骨的黑伞,宽大的伞面遮住了他的肩头,雨水在触到伞面之后迅速滑落,没有雨丝飘进来,他浑身都干干净净,身上还带着淡淡的香味。在这场混乱的暴雨之中,他优雅得相当突兀,没有丝毫狼狈。
走到章驰身前一米的距离,他停下来。
“你想要的诚意。”
这是头一次,他们在这样安静的场景见面。
章驰:“纪先生。”
纪湛:“现在,可以谈谈我们的合作了吗?“
他的神情相当的冷淡,是绝对不会在电视上见到的,并不温柔,并不亲和,唯一能够说得上的褒义词,大概只剩下认真,这样的一张脸。
章驰从怀里掏出枪。
纪湛的冷淡有了一丝裂缝。
她是故意的。
引诱他来这里。
她决定成为谈判的主导。像最熟练的生意人,假意逢迎,以退为进,都不过为逼出合作商的底牌,只有这样,才能够拿到更多的筹码。
枪口对准了纪湛的脑袋,他听见她带着凉意的声音,比这场夜雨还要冷,没有起伏,像子弹一样,穿进他的大脑。
“坐下来,我们好好谈谈报酬。”
第226章
(二合一)如果没签,他就输给他了。
垃圾岛。
一架银灰色的飞机从辽阔的天穹之上拉低身位,
穿透云层,轰鸣着抵达不大却空旷的机场。
这架飞机身上没有任何的标识,不是流水线的产物,
定制款,但有时候越是素净的东西,在习惯了繁复的世界中反而显得高调而突兀。
舱门打开,
机械滑梯缓缓放下,刚一触底,
一条绒面红毯就从舱门口铺了下来,
有磁力似的与滑梯严丝合缝地吸附在一起。
一个人走了出来。
今天的机场清空了所有的管理人员,
等在机场上的只有两个人。
方见霖,和他的新助理,凯罗。
阳光有一些刺眼,现在的气候已经升温到不再需要穿厚夹克的地步,在机场站得久了,紫外线晃眼睛,
身体从头到脚都是热乎乎的。他想要脱掉制服的外套,
但那样显得不够端正,
失去了这份制服应有的含义。
他穿的是专属于监狱长,岛府的最高领导人,
量身定制的制服。
权力是最美丽又最易碎的衣裳,解开哪怕一粒扣子,
沾上哪怕一块污渍,
都会破坏掉这样的美丽——很难想象,
有一天,
他会成为像项景那样对外表一丝不苟的人。
明明从前,他对这样的人嗤之以鼻。
脑子里胡思乱想着,
飞机上下来的人已经快走到跟前。
红头发,绿色的眼珠,头发很毛躁,像一颗刺猬,身材高大,接近一米九,长脸——是之前他在照片里见过的人。
霍奇。
海恩科技的人,专门管理海恩科技在垃圾岛的业务,一个项目主管。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有听说过。
这是专属于监狱长的秘密。
当然,为了方便办事,他们还需要有一个传话的秘书。唯二,知道秘密的人。海恩科技在这座岛上建了实验室,规避调查,规避眼睛,所有岛府的执法队员都没有在那里的执勤任务,监狱长也瞒住了自己人。
项景。
脑子里又闪过这个名字。
心情突然变差了。
霍奇走到了身前。
伸出手。
“恭喜。”
方见霖迟疑片刻,也伸出了手。
对方有力的大手包裹交叉,摇晃两下,松开。
“项景那个坏事的死了,像您这样有能力的人才能够上台。恭喜您,方长官,终于升职了。”
他代管了两个多月的西嘉岛,上报,调查,母国的协商会议,最终,到现在,才定下下一任最高长官。口头任命,他已经接到通知,十拿九稳,但文件没有下来——
文件没有下来,白银共和国没有对外公布过这则信息。
非官方的,不在最上头的人,不可能知道这个消息。
听上去是在恭喜,实则是想给他个下马威。
背后有人。
站得比他还高。
方见霖扯了扯嘴角:“霍奇先生,旅途劳顿,我为您准备了午餐,咱们边吃边聊吧。”
助理凯罗开车。
目的地是岛府专属监狱长的会客餐厅。
预计行驶时间是25分钟。
幸好这里的机场离岛府并不算远。
跟他对接消息的人没有提到过霍奇来这里的原因。只是说人要来。可能是视察,可能是干点什么别的,人生地不熟,毕竟这里的坏蛋太多了,需要找个人保驾护航。
由于岛府的断网管理,除了监狱长授权的人,其余人一律不得跟外界交流,海恩科技那栋实验楼也不例外,岛府权力交接的时候,海恩科技的人过来建楼,留下研究员,之后,就再没来过人。
这里就是一个与世隔绝的科研基地。
程序是,除非这边的人员有重大的研究突破,找到监狱长,监狱长才会联系海恩科技。
科研的进度比较缓慢。
所以这么几年都安安分分。
霍奇来这里做什么,他也不是很感兴趣,跟这种人联系过密,弄不好,惹得自己一身腥,里里外外都不是人。
坐在副驾驶座的方见霖开始闭目养神。
后面左侧座位坐着的霍奇很没有眼力见,偏偏要在这个时候开口,还将身子坐正,头伸过去一点,用相当响亮的确保全车人都能够听见的声音说——
“方长官,我的老板说,您比项景好说话多了。”
方见霖睁开眼,板直的声音压抑着不耐烦:“是么?”
霍奇:“他说您比那个家伙更识实务。”
一股无名火从心头窜了上来。
方见霖闭上眼,深呼吸,心里默念——
公司的人都这样没有礼貌。
一群自以为是的白痴。
一个公司的小主管,张口闭口就是项景——踩别人一脚,就能显得自己是个人物似的。
项景是岛府的最高长官,放在母国,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他只是新上台,不是新入职——这马脸红毛拿他当什么了?
以为岛府是谈生意的地方呢。
把货骂得一文不值,好自己低价购入是吧?
眼见方见霖没有动静,霍奇又说:“您应该不会坏事吧?”
去你妈的。
方见霖右手碰到腰间别着的枪,一种强烈的冲动,一枪把这傻逼爆头,但最终,他把手从枪把旁边挪开了。
不说话。
霍奇:“您睡着了?”
方见霖依然不说话。
对于方见霖的不配合,霍奇倒没有什么反应。
方见霖意料之中。
公司出来的人都这样,能屈能伸极了,讨得到好处就是赚了,讨不到好处就当没说过,对上是狗,对下是狼,脸皮厚得好似城墙,至于买卖伤害不伤害感情,那都不是他们关心的事。
车又开了五分钟。
霍奇好像一点也看不出来在前面坐着的方见霖黑着的脸色似的——即便在他这个位置完全可以一览无余,开口平静地继续自己的话题:“我来这里主要是替公司看地,商量再建一栋楼的事情。这个事情,之前是项景跟我们对接的,他已经答应过这件事,他死了,这件事就没有了着落,公司不放心,派我过来跟进度。”
项景死后,方见霖收拾了他所有的遗物——那些报告,公开的,不能公开的,还有赛娅经手的文件,全都被他看过,并且清理了干净。
项景处理得很干净。
没有任何跟海恩科技相关的东西。
他答应没答应,也不清楚。人死了,也不可能拉出来对证,公司的人过来的原因也显而易见了,权力替换,怕他们的生意出现差错。
来建楼,此外,来跟他打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