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嫌迟(三)
如今也只有这一条赤裸裸的伤疤了。
那西洋式的枣红窗帘,下摆是嵌了好看的蕾丝花边的。拖曳在地上的,是一个个挂着花边的大红穗子。摩挲着她的脚,柔软而好看。
窗外,昨日那场滂沱的大雨早就停了。只空余下偶尔散落的雨星子,滴在那树上、房屋上、和远处的街道上。留下潮湿的影。携着那滴滴答答的好听的声音,冗杂在这样一个繁盛的季节,溅起一个个小小的污泥水花。
空气中,满是方下过雨才有的冰冷与潮湿。带着那好闻的植物馨香,漾在这儿,来去自如,居无定所。
楼下,那大帅府院落中竖着的汽油路灯,在昏黑的夜间散着柔和而诡异的温度。照在那看似望不到边的幽深的小径处,也照到那不远处那守夜的岗哨上。
整个夜晚,除了偶尔的虫鸣外,好似全世界的声响便在一瞬间消失的杳无踪影了。仿佛,这个不安的世界上,如今只剩下了自己的呼吸。
她看着外间的景象,突然一阵苍凉的感觉弥漫上心头。手,竟是不自主地抚在了自己的腹部。那里,再也没有一个小生命陪着自己一同跳动,呼吸。如今在这苍凉的世上,仿佛,就只单单剩下自己了。
眼角是有些微微的湿润的。好在这夜色浓重的时候,她脸上的一切悲恸都被隐于了无形。让她终于可以自欺欺人的以为,自己是何等的坚强。
裴泽尘站在杜若的身后,看着她微微耸动的肩膀,一颗心仿佛被人用刀子剜过似的疼。他望向她如今平坦的小腹。那里,曾经孕育过一个小小的生命。那是他的孩子,也是她的孩子。
“杜若,原谅我。”裴泽尘的声音中透着哽咽。他从身后慢慢地圈住了她的身子,将她牢牢地固定在自己的怀中。然后他的手便慢慢地附住了她的。
杜若只是怔了怔神,并没有挣扎。
他感到她轻微的颤抖。连那只被自己附住的手,也在无可厚非地颤抖着。他抓住那只手,用力地,想将自己的难过传达给她。
“那是我们的孩子。杜若,那是我的孩子啊!我怎么会不难过?!”他的眼眼睛有些湿润,似乎有什么湿腻的东西顺着眼角流了出来,滴在了她的手背上。
她的身子,明显一滞。
“可是我们还有爱,杜若,你说过会和我天涯海角的。如今这天下初定,我要你看着我,平定这天下,我要给你最灿烂的未来!”他收紧手上的力道,将她紧紧地抱在自己的怀中,似乎用尽了毕生的力气。“杜若,原谅我。我们重新开始!”
她只是静静地任由他抱着,始终不说一句话。心中,那疲惫的感觉更甚。那些个无数的曾经,那些点点滴滴的过往。它们,最终也没有拼凑成一个完整的未来。然而,只是更加的疲惫了。一个人加一个人的故事,有太多的疲惫了。
她苦涩地流出眼泪,然后慢慢地分开他的手。再不看他如今萧索的面容。
“裴少,我累了。”她说出这样一句话来,然后缓缓地重新走到床边。腿上,仿佛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只能任由着自己疲软的身子,栽倒在这样的时刻与空间。
身旁,他关怀备至的身影又附了上来。牢牢地,挡住的是那床头传来的微弱的灯光。那样的光芒,至今也被他剥夺了。
她苦涩地闭上了双眼。
他却在这时说出一句话来。
“崔天松,没死。”
她的心猛地收紧,睁开眼睛望着眼前的男人,像在看一个怪物。
“那时,我并未打死他。是你误会了。”他说出这样一句话,然后俯下身子为她掖了被角。
他的眼中闪着莫名的光,疼痛的,不安的。杜若都看着眼中。心底,终是有些不忍于他。仿佛在冥冥中,又燃起了希望之光。原来,他并不是如她所想的那般绝情。
“至于水仙,我现在还不能给你任何解释。不过杜若,请你相信,我的心中是真实爱你的!”他说着,是一脸的诚恳。
心中,那唯一呈现的小小的希冀,也在此时,完全地覆灭了。她的心又重新疼痛了起来。像是结了痂后又重新裂开的伤口,那里面,满是疼痛而新鲜的血肉。
明明早已知道的事实,从他的口中脱出,仿佛又变成了一剂害命的毒药。他逼她喝下他亲自酿造的毒药,以这种决绝的威逼之势。多么残酷与自私的男人啊!带着虚伪的面具,化着虚伪的浓妆,站在台上自吹自擂地演唱。他的爱,有多少是可以相信?又有多少,是可以承担的呢?
原本,就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与自以为是。这个世上,原本爱情,就只是个大大的错误。
大大的错误!她在心中冷笑。再不看他写满真诚的脸,背过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