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她是他心头明媚的忧伤
起了身子,心虚的往四下一看,见诸人都醉的一塌糊涂,再看看她,依旧睡的熟,不觉松了口气,脊背上的冷汗几乎湿了衣衫。
他看着她,心里无力的连一阵悲怆都生不起来,他爱她用尽了整个少年的时光,只为等到她如娇艳的花朵一般绽放,幼齿的她渐渐成长,长成青涩的骨朵,将将舒展美丽的花瓣,而他年少已过,再无资格,他与她之间隔了八年的时光,仿若隔着一条天河,他费尽心思想要渡河而过,她在彼端,依旧没心没肺的玩乐。
他在她幼年时的记忆里成了一个过客,想要驻足停留却是不能,她经过他整个少年的时光,却成了他一生的劫缘。
后来,他回了帝都,将她放在心里最深的地方,牵起另一个女子的手,共同步入喜堂。从此后,她成为了他心里最明媚的忧伤。不曾提起,不曾遗忘,只是午夜梦回,少不得教她入了梦中,再换来一番黯然神伤。
他以为,他与她这一生,都只能做个朋友,更深入一层的,却是万万不能。他已有发妻,有了一生相处之人,她性情高傲,纵情窦初开,知晓情爱时,也决计不会和他在一起。可他的妻子,因生产落下了病根,没有熬过第一个冬天,撒手人寰时,他知道这是罪恶,可还是忍不住有几分窃喜,他以为这是上苍赐给他的难得的机缘,让他美梦成真。那时她已长大,明艳不可方物,罹城中的少年将军,风头正盛,他知晓她的性情,他会给予她想要的一切,自由,天空,让她纵然和他在一起,也决不会断了翅膀,依旧是不可一世的遨游于天空之上的雄鹰。他这一辈子,只会有她一个人,他想只有她一个便够了。
他再去罹城时,她又长高了许多,只比他低了半个个头,是个实实在在的女儿家,却还是喜欢男子装扮,比以前也深沉了些,她不会再把长剑扛在肩头,她说那是流痞的模样,她更爱在诸人面前做出一副冷峻的姿态来。
她见了他很是欢喜,上来就是一个豪放的拥抱,然后一拳头捶在他肩头,拉着他去喝酒,指责他有了娘子忘了兄弟,一连几年都没有去看她。
他低声笑:“你大可去帝都城里看我?总让我跑这么远的路,是不是太不公平了些?”
她登时对他倒苦水:“兄弟,你可不知道,我爹娘死后,我那些姐姐整日的欺压我,往死里整我,联合在一块欺负我,让我学这个学那个的,我一点空闲时间都没有,我倒是想去帝都城你那里躲一躲,可还没出家门,就被我那一帮姐夫给拦回来了。你不知道啊,这些妻奴,只听他们老婆的话,一点都不知道怜香惜玉……”
他睁大了双眼将她打量着:“怜香惜玉?”眼中尽是怀疑的神色。
她果断怒了:“老子再像个男人,也是个实实在在的女儿身,长得如花似玉的,怜香惜玉怎么了?”
他连忙摆手道:“没怎么,没怎么。”她哼了哼。
他抬起眸光看着她,笑道:“既然你说你是个实实在在的女儿身,那女儿家,总要嫁人的罢?”他端起酒杯,递到唇边,“你已经长大了,不是过去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孝子了,又长得这么漂亮,肯定是有心上人了罢?”他抿了一口酒,低眉掩住眸中情绪。
凤九大大咧咧的,道:“说什么胡话呐,我哪有什么心上人。你不在罹城,是不知道我的情况,那些男人呐,只愿意和我做兄弟,可若是想要找出一个肯娶我的,却是一个都没有。他们说,娶一个比自己厉害的老婆,下半辈子可就全毁了。”
他笑笑,“你还记不记得,以前我每次来的时候,你大姐总是拉着我,应是要把你塞给我做童养媳?”
她哈哈一笑:“能不记得吗?大姐在我耳边唠叨了不少年,次次唠叨的都是你,直到你成婚了还是不肯罢休,骂我没出息,怎么把你这么个好男人给丢了。她也诚然胡闹了些,你怎么可能会喜欢我呢?”
是啊,他怎么可能会喜欢她呢?她以前也是这样说,她说她这样的性子,哪个男人愿意娶她?他半真半假的说:“如果我说我愿意呢?”
她道,不愿做笼中鸟,不愿囚在深墙之中。况,皇家皆薄情。
她不愿和他在一起,是因为他的身份。所以他又问:“那,如果,如果我不是皇家人,只是一个平民百姓,或者是一个像你这样的人,你会不会喜欢我?”
她当时年纪幼小,不知情爱,只傻傻的问他一句:“什么叫做喜欢?”
他当时只是失笑。笃定了主意要等她长大,等到她长大的那一天,再问她一遍。而今,她就坐在他对面,娇美的如同盛开的玫瑰花,他问她:“阿九,如果我不是皇家人,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凤九顿时愣了,酒杯停在唇边,诧异的看着他。
他淡淡一笑,半真半假的又问她:“以前我问过你,你说你不知道什么叫做喜欢,而今,你长大了,我是不是能够问出一个答案?”他这话说出来,便连那半分的假,听起来都像是真的。
他看着她,等着一个答案。她不知是听懂了还是没有,愣了半晌就大笑起来,“这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他的心顿时沉了下去。
可还是心有不甘,道:“这笑话当然不好笑,不过这个答案,我倒是很有兴趣知道。”
很多年以后,他都能想起她那一天告诉他的话:“爹爹自小将我当作男儿养,只盼我能够建功立业,光大凤氏门楣,我自小就喜欢武功,器械,兵法,所有男儿该喜欢的东西,我都喜欢。我长了这么大,从来不知道情爱是什么滋味,或许我有一日会知道,或许我这样性子的人,神经大条,就算情爱来到我身边,我也未必察觉的出来。但眼下,我对它还没有太大的好奇心,爹爹告诉我,我这一生,都将是遨游于天空之上的雄鹰,终日不倦的飞翔,或许有一日,我累了,也会找个人安个家,那时许是因为疲惫,未必是因为爱情。”
那一日,酒肆栏外明媚且忧伤的阳光,就像是他心里明媚且忧伤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