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签。”
李长庆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生锈的铁皮,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干裂的喉咙深处硬生生挤出来的,带着一种透支生命的疲惫。但这简短的一个字,却像一块冰冷沉重的巨石,被狠狠投入赵思萍心底那片因震惊、恐惧和不解而翻腾的死水之中,瞬间激起了滔天的惊涛骇浪。她猛地抬起头,目光死死地钉在李长庆的脸上,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他。晨光吝啬地透过蒙尘的窗户,清晰地映照出他一夜之间骤然花白的头发——那并非均匀的灰白,而是大片大片、毫无章法地掺杂在残余的黑色短发之中,如同被深秋最凛冽的寒霜骤然染过,又像是被无形的火焰瞬间焚尽了所有的青春色泽。这触目惊心的灰白,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针,狠狠地刺痛着她的眼睛,刺得她眼眶发酸,心口一阵阵尖锐的抽紧。而他眼中那片死寂的清明,更是让她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那眼神,不再有任何迷茫、恐惧或挣扎的痕迹,它像一块经过千锤百炼、最终在冰冷淬火液中定型的寒铁,冰冷、坚硬、锐利,带着一种破釜沉舟、断绝所有退路的决绝光芒。那是一种将灵魂都押上赌桌的孤注一掷。
“你疯了?!”赵思萍失声尖叫,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愤怒而变了调,尖锐得几乎要划破沉闷的空气。她手里端着的、原本要给李长庆垫肚子的那碗素面,“哐当”一声被她重重地撂在摇摇晃晃的破木桌上,滚烫的面汤受到剧烈的震荡,猛地泼溅出来,在油腻的桌面上留下深色的、蜿蜒的痕迹,有几滴甚至溅到了她粗糙的手背上,带来一阵灼痛,她却浑然未觉。她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像拉风箱一般,“那是王振业!是逼死你爸、害得你家破人亡的仇人!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虎豹!他给你这份合同,摆明了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是挖好了坑等你跳的请君入瓮!是裹着厚厚一层蜜糖、里面却是剧毒的糖衣炮弹!你签?你这是往火坑里跳!往他早就张开的血盆大口里送!”
李长庆极其缓慢地转过头,动作间带着一种一夜未眠、耗尽心力的僵硬感。他的目光落在赵思萍因激动而涨得通红的脸上,那双淬火寒铁般的眸子,此刻复杂得让赵思萍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那里面有深入骨髓、刻骨铭心的剧痛在无声地翻滚,有深不见底、仿佛能吞噬一切的疲惫在弥漫,但更深处,却涌动着她完全看不懂、也从未在他身上见过的、一种近乎冷酷的算计光芒。那是一种剥离了所有情感、只为了一个目标而存在的冰冷理智。
“我知道。”李长庆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像结了厚冰的湖面,底下再汹涌的暗流也被封得严严实实,没有一丝波澜,“正因为他是王振业,是振业资本真正的主人,是亲手设计、一步步把我爸、把我们李家推入万劫不复深渊的罪魁祸首……是这一切悲剧的源头,”他的目光锐利如刀,直刺那个印着“振业资本”烫金logo的纸袋,“我才更要签下这份东西。”
赵思萍瞠目结舌,嘴巴微张着,却像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完全无法理解他这近乎悖逆的逻辑:“你……你这是什么话?你难道忘了你爸是怎么死的吗?你这是……这是认贼作父!是自投罗网!是与虎谋皮!长庆,你清醒一点!”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李长庆的视线没有离开那个纸袋,眼神锐利得仿佛要穿透那层精致的包装,直刺里面那份决定命运的契约。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凿在冰面上,“他王振业,还有他掌控的振业资本,以为我们是什么?是砧板上毫无反抗之力、只能任他宰割的鱼肉?他所谓的欣赏‘才华’,不过是想把我们驯化成替他摇旗呐喊、粉饰太平的伶俐鹦鹉,为他那沾满血污的帝国再添一块光鲜的招牌。好,”他猛地吸了一口气,胸膛起伏,眼中那冰冷的火焰燃烧得更加炽烈,“那我就去!我要站到他眼皮子底下,站到他那个用无数人血泪堆砌起来的、金碧辉煌的殿堂正中央!我要看清楚,他这张道貌岸然、悲天悯人的皮囊底下,到底还藏着多少肮脏龌龊、见不得光的勾当!我要看清楚,他引以为傲、看似固若金汤的商业帝国,根基是不是真的那么牢不可破!我要看看,这堵墙,到底有没有裂缝!”
每一个字都像裹着冰碴的子弹,精准地射入赵思萍的心脏,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寒意。她看着李长庆那双燃烧着复仇烈焰却又异常冰冷的眼睛,看着那里面跳动的、非人的冷静光芒,一股刺骨的寒意从心底最深处不可抑制地蔓延开来,瞬间爬满了四肢百骸。眼前这个人,已经不再是那个在破旧出租屋里失魂落魄、被命运重锤击垮的青年,也不是那个在油烟弥漫的炒粉摊前沉默劳作的帮工。这一夜白头,如同传说中在烈焰中焚尽旧躯、痛苦涅槃的凤凰,彻底烧毁了他身上最后一丝软弱和优柔寡断,淬炼出了一个被刻骨仇恨和孤注一掷的决意所驱动的、陌生而危险的存在。一种玉石俱焚的狠厉气息,正从他身上缓缓散发出来。
“你……你要报仇?”赵思萍的声音控制不住地有些发颤,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恐惧。
“不全是。”李长庆的目光终于从纸袋上移开,缓缓扫过桌上那个深褐色的骨灰盒,又落在那本深蓝色封皮、写着“诚信”二字的旧笔记上。当他看向这两样东西时,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无法掩饰的、深刻的痛楚,那痛楚几乎要将他撕裂。“我要真相。”他咬着牙,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我要知道,我爸,李国栋,当年究竟是怎么一步步倒下的!振业资本,在那场所谓的‘收购’里,到底动用了多少见不得光的手段,放了多少阴险的冷箭!我要拿回本该属于我们、属于我爸的东西,哪怕只是一点点迟来的、微不足道的公道!”他的声音陡然低沉下去,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令人胆寒的、玉石俱焚般的狠厉,“如果……如果那‘海阔天空’的舞台,最终成了埋葬他王振业的坟墓……那也是他咎由自取!是他亲手埋下的祸根!”
赵思萍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不由自主地倒吸了一口凉气,被李长庆话语中那股凛冽的、毫不掩饰的杀意所深深震慑。她看着他那张一夜之间仿佛苍老了十岁、布满风霜痕迹却异常坚毅的脸庞,看着他两鬓那刺眼的花白,看着他眼中那如同荒野孤狼般、断绝一切生路的决绝光芒,所有拒绝的、劝阻的话语都死死地堵在了喉咙口,沉重得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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