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节
有的多很多,你为什么不知足?”
他侧在鸳鸯枕上的脸迸出一个放肆狂妄、却苍凉无边的笑,“迟来的东西,我宋知书不稀罕,你想要,你拿去!”
外头是风与雪的萧瑟,在这富贵的红粉翠乡,灯辉似姽婳的萤火,绮帐纱窗,暖屏浮香。宋知濯却只觉得彻头彻尾的冷,他从未这样坚毅地认定自己的选择,离开这里,离开那些充满无奈的绝望。
他注视着宋知书,望见他脖子上挣出的经脉,是一片玉碎的断纹。渐渐的,他明白了宋知书,懂得了他的选择,是以一种杀死自己的方式,杀死那些源源不断永远会冒出来的渴求。
143.沉默 我爱你,以沉默
寒香水影, 梦凉孤山,月华到人间,是倾世的霜, 与旷古之凉。目断处, 无一不是幽深的黑暗, 黑得好像永远不会再亮起。
想起宋知书,想到他挣扎无果的绝境, 宋知濯深感疲惫。他缓步徐徐地走在琼玉驰道上,身后拖着长长的影,几如拽住了他心里某些丛脞的乱绪。他曾杀死过许多人, 甚至包括他的血亲, 却从未有过面对死亡如此恐惧的时刻。
直到他回到千凤居的书房内, 仍旧被一种窒息侵扰。他靠到椅上,疲惫地仰起脸,阖上的眼前,闪过许多影,那些相熟的、死去的, 笑脸、哭眼……以及童釉瞳, 倏而清澈如水的眼神。
他端正了身姿,望着面前的童釉瞳, 带着温柔与关怀, “你不睡觉, 到书房里来做什么?快去睡吧, 已经三更了。”
童釉瞳对望过来, 一霎便想起在寿州时,与他隔着书案说话的情状,好像上辈子那样远。那时候, 她还是令人瞻望咨嗟的京师第一美人儿,甚至面对心爱的人,亦保持着小小的骄傲。但不知由什么时候起,她蒨璨的眉目成了苦海的孤舟,写满了愁与怨,以眼泪、以尊严。
思及此,她笑了,一如豆蔻的自己,有着不谙世事的纯真,“知濯哥哥,你别睡书房了,我让丫鬟将另外一间厢房收拾出来了,你去那里睡吧。”
这笑是不再委屈讨好的笑,令宋知濯有了片刻的欣慰,“没事儿,我这里还有一堆公文要批,你怀着身孕,就不要替我操心了,去睡吧。”
她未挪动,绿水晶一样的瞳孔里露出一些担忧,“二爷怎么样了?我听丫鬟们说,好像是没什么指望了?”
宋知濯将头略点一点,眼眸垂下去,带着些许沉闷。烛光慢慢流溢出一场沉默,在这场沉默中,童釉瞳始终窥探着他。隔了好久,她将手轻抚一下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倏然说起:“知濯哥哥,好奇怪,我好像一点儿也摸不到他。”
“这有什么可奇怪的?还小而已,过两个月就能摸着了。”
“不是,”童釉瞳簌簌晃响了飞云髻上坠下珍珠流苏,唇上勾起一抹释怀的笑意,“是我感觉不到他。”
她顿了一瞬,将手撤下来,眼波里流淌着潺潺的清溪,洗净铅华,“知濯哥哥,自打你上月里同我说了那些话儿,我哭了很多天,直到有一天,我照见镜子,那样泪渍凌乱的脸,忽然让我觉得好陌生。从前我也爱哭,可也没有同嫁给你后哭得多,整日整日的哭,连睡着了枕头也是湿的,真像一个怨妇。可我从前不是这样儿的,那时候只有小小一点烦恼,哭过了就忘了。玉翡姐说,是我长大了,长大了烦恼就会越来越多、越来越大,我想着她的话儿,就想到小时候姨妈跟我说过的话儿,她说长大了,‘事与愿违’便多了,反而就不爱哭了……”
她笑起来,诚如彼此才相遇的那一天,风和日丽,花默无言,似乎万物都在期待一段故事能发生,同她一样。
“我小时候,姨妈把我宠上了天,我要什么都可以,她总能满足我,我从不知道‘事与愿违’是什么滋味儿。但遇见你,我知道了,很难过,很心痛,这种滋味儿真是不好受,真希望一辈子都不要再体会。可不论我怎么不愿意,也不得不接受你不爱我这个事实,很残忍,但这是事实,我得认,只有认了,我才能不再困在这团迷蒙里,才能朝前头看。你是我的第一次‘事与愿违’,父亲的死是第二次,我相信,往后还会有许多许多次,我还不到二十岁,不到盖棺材那天,命运就不大可能风平浪静。我得去面对这些,你帮不了我,谁也帮不了我……”
“瞳儿,你……”
“你先听我讲,”她截断了他的话,慢转过身,如一朵芍药的侧影,朝月、朝向希望,“我懂了些事儿,又还不大懂,但是以后我会懂更多。我羡慕明珠姐姐能拥有你的爱,可我更羡慕她能承担所有的得失,我会像明珠姐姐那样,或许我没有她那样坚强,但我会尽我最大的力量去面对风霜,就像现在,面对无法拥有你这个事实。知濯哥哥,你上回说得没错儿,我的确是以为有了这个孩子便能讨好你,因此而高兴。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我觉得我也还是个孩子呢,我得先让自己长大了,才有资格做一位母亲,我不想只因为他是个能留住你的筹码而喜欢他。”
她转回来,面上挂着一汪春水,泪涔涔的眼仍然渴望、却不再祈求,“所以,你走吧,知濯哥哥,别因为你的责任而使我失去长大的机会。我知道你想问以后我要怎么办,你上回说,很多很多的无奈你也不知道要怎么办,我不知道你,但我想我已经替自己找到答案了——我是女人,我大概是很难走出去,但无论是在这府里还是在世上某一处、有没有父母、日子如何,都没关系,我会自己面对。”
她带泪的笑颜,又使她成为那位“京师第一美人儿”,简单而纯粹的,带着从前的骄傲,无关家世,不为相貌,只因自己胸腔里那一颗逐渐坚韧的心。
对视中,宋知濯看见她眼中寸寸燃起的光辉,曾因为他而熄灭的,又为她自己而点亮。他心内的万千疑问都得到了解答,唯余一个,“那孩子呢?”
她撇着嘴角,一霎又像个孩子,“我已经请太医开了滑胎药,但是知濯哥哥,可千万别让玉翡姐晓得,她会吵得我耳根子疼。”
他的面色沉下去,仿佛背负了万千斤的自责,“瞳儿,倘若你是因为我而不想要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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