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山问禅
述。他认为,真如天性足以涵盖宇宙万物,只要把它揭示出来,别的流派再多也会立即裁断,冰消瓦解。一般民众不容易理解,我们可以随波逐流地跟着他们,等他们觉悟。
据此,他发布了“云门三句”,那就是“涵盖宇宙”、“截断众流”、“随波逐浪”。
这三句,是从真如天性的核心涵义伸发出来的。然而,如果暂时放下核心涵义,只看这三句的词语气象,就有一种执掌万象的雄风。一个人,不管信奉哪种宗教,如果有涵盖宇宙的精神源,截断众流的决断力,随波逐浪的传播心,那就一定能发挥惊人的能量,伫立于天地之间。
从“截断众流”这一句,我们已经能够体会云门宗斩钉截铁、不肯妥协的门风。云门宗在这方面的一些词句,给人印象极深,例如:“堆山积岳,一尽尘埃”,“不消一字,万机顿息”,等等。
云门的这种排他气势,既来自于对真如天性的深刻领会,又来自于禅师群体的高超智慧。他们的思绪跃动于宇宙之间、民众之上,跃动得傲然悄然。在云门山上,他们是一群与云共勉的智能精英。
他们在山上的机锋对话,更能反映他们离世拔俗的怪异高度。
问:“如何是清净法身?”
答:“花药栏。”
问:“就恁么去时如何?”
答:“金毛狮子。”
问:“又如何透身法句?”
答:“北斗里藏身。”
在更多的情况下,他们只愿意用一字回答,被称为“一字关”。
问:“如何是云门剑?”
答:“祖。”
问:“如何是禅?”
答:“是。”
问:“如何是云门一路?”
答:“亲。”
问:“如何是正法眼?”
答:“普。”
问:“三身中那身说法?”
答:“要。”
这种回答,我并不欣赏,因为一字之义模糊而浮泛,需要凭借猜测加注杂义,中间不存在智慧的力量。我认为他们也是掉进了一种执着,“一字关”可以改称“一字执”了。但是,尽量调动最少的词句来回答,确实表现了一种简捷和爽利,让大家领略了“截断众流”的风格示范。
他们的这种风格,不难想象,也会在“呵佛骂祖”上有突出表现,这就不多讲了。
第五是法眼宗。
法眼宗
这个宗名与山无关了,是从创立者文益禅师的谥号而来。
当初文益到各地参学,在漳州因大雪所阻而栖宿地藏院,与桂琛法师有一番对话,留给我很深的印象。
桂琛:你到什么地方去?
文益:行脚。
桂琛:行脚何以为生?
文益:不知。
桂琛:不知最亲切。
过了一会儿,桂琛又开问了。
桂琛:常说三界唯心,那么庭下这片石头,在心内,还是在心外?
文益:在心内。
桂琛:你这个行脚人怎么搞的,放一片石头在心里?
这一来文益发窘了。一个月后,桂琛又邀文益讨论佛法,文益对桂琛说:“那天我词穷理绝了。”
桂琛说:若论佛法,一切现成。
从此,法眼宗以“佛法现成一切具足”作为起点。例如石头究竟是在心内还是心外的问题,佛法早有多方论及,文益以一个简明的结论了断:“理事不二,贵在圆融。”
虽然万事“圆融”了,却不能不问创造的源头何在。文益果断地说:“不着他求,尽由心造。”
因此,“唯心”和“圆融”,成了法眼宗的宗旨。当然,他们反复声明,这宗旨来自于佛法。
法眼宗比别的宗派更着眼于人间,不希望弟子们离世而悟,而主张“接物利生”。法眼宗认为,对佛理需要顿悟,但对世事却需要“渐证”。世事以多种方式展开,即使建一个门庭,也有各种方案。而在各种方案中,“接物利生”的佛心却是统一的。为了接应各种世事,法眼宗提出了“对病施药,相身裁缝,随其气量,扫除情解”的十六字方针。
文益的弟子德韶禅师,为了劝门生不要疏离人间太远,曾写过一首很好的诗偈:
通玄峰顶,
不是人间。
心外无法,
满目青山。
文益读到这首诗偈很高兴,超迈、简约、顺口,颇为难得,便说:此偈“可起吾宗”。
文益是懂诗的。那次南唐君主命他咏牡丹,一首五律中有四句就写得不错:
发从今日白,
花是去年红。
……
何须待零落,
然后始知空?
朴素,却颇得禅意。
这样,我也就把禅宗五家讲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