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兰账（xia）
高颂芳听罢立即退后一步，又不好冷落陆大人这难得的亲切，停在半路，依旧不愿抬眼，犹豫间伏低了悄声道：“颂芳怎妄议大人私事？”
置身这“私事”之中，却不议，虽合心意，但相处久了有些无趣。陆琰将手从桌上挪了来，放低了降在小内侍的眼前，引得对方疑惑万分，只得抬起眼来。陆琰满意这懵懂的反应，又问：“是你，觉得如何？”
他若是冷静了，绝不会如此探问一个阉人；被顶在高峰上，没那容易来，天落在这堆生生替主人跪服了他的纸册里，陆琰难掩得意。他甚至想挑明了问问，高颂芳你的主人终于没了，你要不要，换个主人。
这还是门要穿孝衣的时候，他在先帝灵前教训一番新皇，不用怎伺候也飘然上天。陆琰就看那眼睛里的畏缩与犹豫，是被他窘住；内侍半天压了压，越发轻了：“颂芳这里只有大人，没有己。”
“你倒是讨巧。”陆尚书烦了心，拍拍年轻人的面颊，仰靠在椅栏上，分明问不头绪。但这也是他不好，指望从个内侍中找到点有关欲念的字眼，好似证明了什无用的东西，在他胸膨胀。陆琰身边空了许多年岁，连眼前这人都是摇摇欲坠的玩意，称其为“寄托”，他不忍，是问着问着身体就跟着心冷了，方才想弄明白的事，没必要真的明白了。
如果高颂芳趁此机会，将心里焦灼的情绪倾吐给他呢？陆琰拉远了距离再看那面孔，漂亮归漂亮，到底是个难以亲近的人。是怕他失望，高颂芳露了近似谄媚的笑容，但依旧浅淡，故作热络地说道：“日大人……确有些不……”那笑容渐深，担心失礼，又以袖掩，垂首反而勾人兴趣。
“有何不？”认定了是把戏，陆琰随性一问，就撞上对面一副不肯说的神色，只得挥挥袖子，让人尽情言语。
“大人您，应当心情不错，”高颂芳又一躬身，双手高遮脸，“晴好潋滟，美不胜收。”
陆琰听得懂，眼前闪过的是前面那唇边被擦去的水光，心莫名跳动，没法发作，单斥了句：“放肆了。”
“大人恕罪。”小内侍头更低，语调却提上来了，仿佛左右琢磨一阵，忽道，“大人是想……赏我吗？”
陆琰确实想过，拉拢人情礼不在多，在天长日久。他现在就以随意拆本桌上专送给他的礼册，一眼不看转而赏给高颂芳；这太平凡了，若他想拉拢侯永的人，不许此人在先帝之后转投别处，这点小恩惠，还不够。
“宫内司里的位置，颂芳看得上哪一个？”既然已为内侍，谁心里想的都是如侯永的位置，这还得假以时日，陆琰以先帮着铺排，暂时追不上侯永季德贤一类人的亲疏，多在新帝面前晃晃，还有机会。
这高颂芳又扑在地上了，一声“不敢”，实际上这野心大得很，才会忌讳，说不。
陆琰清了清嗓子，高颂芳明白，直起上身，眼神诚挚得很：“颂芳只愿还常见着大人，领大人的意旨，除此之外，别无他求。”
好，这孩子眼属意的是，行走凤阁的职务。有些场面上的话，不管是堂朝臣还是后宫专人，彼此都清楚，替宫内司跑凤阁，走几步就是皇上面前办差，步步高升。陆琰颔首，看得那俊脸开了笑颜，三
番叩拜之后，胸怀衣襟之中，摸索卷起一张纸来，双手奉在陆尚书的膝上。
“这是什？”陆琰不接，先问清楚。
“侯常侍日着人发去宪章司的名录。”高颂芳躲在纸卷面看他，确实恳切，“新帝继位，宪章司上要换新血，名录里都是六品以上的，我趁空抄了一份过来，请大人参看。”
宪章司，取龙子狴犴之意，明辨是非，凛然威风，作为皇帝三支亲卫其一，司掌讼断牢狱事，直接听命于皇宫之内。按官署设置，宪章司与宫内司本应是平级，到底内侍离得近，宪章司又都是武人，久而久之，宫内司便号令宪章卫，称其为一旨心。
陆琰依旧没有取来。宪章司大动人事，应该是到宫内司为止，顶多请示皇上，不是凤阁中人干涉的。但如，皇上已是李俅了，给李俅看的事情，为何陆琰，看不得呢？
这是李俅继位之后，高颂芳递上来的第一卷消息，接还是不接，全看眼陆琰要将己放在什地方，又想将来，所论何事。
他身后有人吗？陆琰不禁反复思忖，左手已经先一步行事，接来面前，牵着右手过去，将纸卷展开了，眼睛却还得盯着高颂芳，那不变的表情，好像是接着前面，只为讨个赏赐。
“没必要，颂芳不必为此涉险。”嘴上说得轻巧，陆琰视线已瞥上名单了。高颂芳身书香门第，幼年读书刻苦，还进过乡试，后来家中因事牵连，沦落至此；一卷字工整克制，细细雕着一个个姓名故乡，精致得引人多看，看着看着，陆琰便好似插手了不应当的事务，不禁提气精神。
“大多不是京中人士，生面孔，大人留个底细，将来或有作用。”一表忠心，高颂芳不满足陷在宫里，只供差遣，要谋生路。陆琰看着也都觉得陌生，只是从一个身岳州的名字上扫过两回，不认识，这岳州，有些许勾魂。
闵奕一去岳州十年，据当地人报，闵相给幼子留了一座小院一间铺面，闵奕做了些文房杂货生意，也算是安居乐业。十年之前，有人年轻狂说了些誓言，偏要先生记得他——确实记得，一记就是十年，有时对着高颂芳的唇侍奉，陆琰也将那白面错看了黑肤星眸，好像钻在他衣物之的，还是那个年。
“……颂芳。”他不看了，又懒得卷回去，便抛在桌上，直对着小内侍一双似曾相识的眼，是看透了十年光阴似箭，“晚要交待的事多，宫内是回不去的，我让人安排住处，明日早些守在侯常侍门外，替我请个不是。”
陆琰话中的意思，高颂芳明白，一拜又拜到那衣袍之，是陆尚书要他，再续一段。
这尖刚到门还没敲，书房的门却给敲起了。陆琰先皱了眉头，三更半夜，不该有人打搅。
“汝尧，是我，”戚夫人的声音响在外头，语调中都是急促，“我有事，你那边等等再说。”
夫人难得这急，陆琰心中万般不快，只按，安排高颂芳离去。戚善站在门边上目送小内侍去，鼻间一嗤，反手关门，绕着纸堆走到桌边的时候还时不时向门板上看，毫无善意。
“阿戚这晚不休息，就是为那个吗？”陆琰早看见她手里捏着本青绿色的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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