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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在她未曾注意的转角处,卫朔眼神沉冷。

    他幽幽然开口,那语气却比淬了冰还寒上几分:“昨日煮面,今夜赠灯。”

    “君子当如圭如璋,令闻令望。你觉得,本宫与太傅,谁才是这样的君子?”

    王公公原本像个木头似的定在那,一听这话才意识到是太子在向自己问话,赶忙回神:“殿下是大齐储君,未来的天下之主,性情品格自然是天下郎君中的第一等。谢太傅再是君子,也是臣子,岂能与殿下争锋。”

    王公公眼神一抖:“檐雨姑娘必然会与老奴所想一致,天底下任凭哪家郎君,也比不过太子殿下。”

    “我问的是她吗?!”卫朔忽然转怒,眸光越发冷,头也隐隐作痛。

    “老奴死罪!”王公公扑通一声跪了,整个身子都伏在地上,可算是彻彻底底领悟了什么叫君心难测。

    原本是两个不相干的人,偏偏此刻在他脑中聚到了一起,卫朔猛然间想起那个未曾谋面的顾家女儿,脸色越发阴郁。

    “是否少女怀春,向往着的都是这般翩翩君子?”

    王公公早已噤声,哪还敢再随便应话:“……老奴,老奴断了尘缘数十年,哪、哪里还能懂得这些……”

    是啊,他昏了头。

    怎么会问一个阉人这种事。

    卫朔的面上戾色渐浓:“你不懂,她懂。”

    0017

    停云霭霭「七」

    两日后,符衡的案子了结,卷宗已交由相应的衙门。

    泰安殿内,卫毅正在御案前,凝视手中卷张。

    萧贵妃在旁伺候着,一盏茶凉了又换,如此往复已经有两三回。见卫毅动也不动,她柔声提醒:“陛下歇会儿吧,都看好久了。”

    卫毅将那纸扣在桌面上,手指头在上头敲击两下:“知道符衡是怎么死的吗?”

    萧贵妃未觉异常:“不是听说,是吃了东宫赏的酥糖,中毒身亡的么?”

    “东宫的酥糖,是朕赐的。”卫毅斜眼瞟她,“你的意思是朕杀了符衡?”

    “妾万死也不敢。”萧贵妃立刻移步到御案前跪下请罪。

    卫毅此刻不怒自威,缓声道:“后宫的事情朕从来不问,这些年你弄死弄走的那些,我也就睁只眼闭只眼过去了。但这是太子!贞婉皇后生的嫡长子!!你连他都敢算计,还知不知道,什么是嫡庶,什么是君臣?!”

    他的声音不大,中气却足。

    “自然是晓得的!”吓得萧贵妃顿时慌了神,老老实实地招供道:“陛下明察,但妾与这符衡的死,真的万万没有关系呀!”

    卫毅也不听她辩驳:“你敢说,太子服的汤药也与你没有关系吗?”

    方才只听他说符衡,全然忘了这一茬,萧贵妃这才意识到问题所在,浑身抖如筛糠。

    然而嘴上却不敢承认:“太子殿下就要及冠,身边却连个侍寝的婢子也没有,瞧着那内人模样还算周正,又是入宫就陪在殿下身边的,就…就想着成其好事。”

    “你不是瞧着她模样周正,是瞧着朕那晚留她在泰安殿说话吧。”卫毅说着,绕到了萧贵妃面前,挑起她下巴勾了勾,“她是厉帝的女儿,前朝的明仪公主。”

    这些消息,萧贵妃自然已经从那晚守在殿外的太监口中得知了,她甚至还知道,陛下想要将前朝公主送往番邦和亲。

    一个一举两得的念头就在她脑海中成形。

    若是太子将人强留在了东宫,那陛下与太子,必然再生嫌隙。毁了和亲战事又起,朝臣若知道是因为太子失德挑起战事,弹劾的本子自然也会纷沓而至。

    贞婉皇后两个儿子,小的五年前已经死了,如果太子被废,豫王作为唯一成年的皇子,自然就有极大的可能被册立为新太子。

    但这些是万万不能被陛下知晓的,萧贵妃紧咬着嘴唇:“陛下饶了妾这一回吧!”

    卫毅蹲下身来,手指继续在她下巴上摩挲:“知道符衡是怎么死的吗?”

    竟是与方才问的话如出一辙!

    萧贵妃怯怯地答道:“妾不知。”

    卫毅一笑:“方才不是告诉你了,是朕杀的。”

    “陛下莫要玩笑了!”萧贵妃身子一软,几乎就要瘫倒,全靠着卫毅托着她下巴才没跌下来。

    萧贵妃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目光一直追随在卫毅的身上,随着他一同又回到了御案边。只见他拿起那张纸,提着一角缓缓放在烛火上引燃。

    那是卫朔留给他的,符衡妻子的另一份供词。这份供词,换了卫毅最想要的一样东西,让他一切的筹谋都扑了空。

    那一晚,符衡刚回到家中,东宫就差内人送了御赐的酥糖,此时正是晚饭时候。他收了东西就摆在桌上,谁料大女儿嘴馋,趁人不备偷偷咬了一口。

    没一会儿,门房又领着宫里头的人来了。符家还当是东宫内人去而复返,一众女眷便先离开了,只留符衡一人在厅堂中接待。

    去的人就是武德帝身边的杨公公。

    这份供词呈堂之后,就会再深究下去。

    紧接着必然会查到杨公公身上,继而也就知道,当晚赐了符衡鸩酒,又嫁祸到了东宫的事与武德帝脱不了干系。

    “若不是看在你是豫王生母的份上,早就死了几回。”供词没一会儿就烧成了团灰,卫毅掸了掸,对她道,“起身吧。”

    这话给了萧贵妃无限希望,可当她看清楚了卫毅眼中的轻蔑时,又低下头去:“妾有罪,不该擅自去管太子的事,往后再也不敢了。”

    卫毅又回到她身旁,托着她的手臂将人扶起来:“你也是一片好心,只是这回事儿没办好。太子就要及冠,身边没个贴身伺候的也确实不行,这样吧,你瞧瞧他喜欢什么样的,给安排个过去。”

    萧贵妃簌簌发抖:“妾不敢做太子的主。”

    “朕说了,你好心,却没办成事。”卫毅握着她冰冷的手,“就从东宫里头挑。”

    萧贵妃心尖一颤,不确定地望着卫毅。

    门外杨公公禀报,谢太傅已经到了。

    卫毅即刻恢复了先前和煦的模样:“好了,去办吧,马上就要秋猎了,朕等着看豫王的骑射练得如何了。”

    “请谢太傅进来说话。”

    0018

    停云霭霭「八」

    先前得吕公教习数年,太子业习万卷,今日谢昀将他近日功课呈交给卫毅看时,评价也是公允:“诗文虽不算上乘,但那一手字却是极好,信笔草草,颇有少年老成之派,稳且润。”

    卫毅匆匆一眼览到底:“诗,志之所之也,藏于心中则为志,书于纸上则为诗,这对仗不工,韵脚不平,足以见其心浮气躁!听闻太子日日骑射不误,于学问上,太傅还是要多费些心思才是呀!”

    谢昀默了默,将一席话咽了回去。

    他自认诗词要好,除却天赋之外,亦与人之经历有关,太子乃国之储君,要学的是如何治理国家,需心中有丘壑,一味地悲春伤秋,为万物所感,如何能运筹帷幄,励精图治。

    但是陛下显然不这样认为。

    “他习的是顾政熹的字。”卫毅又提起朱笔,在那页上缓缓书写,“你是他的关门弟子,竟不曾瞧得出来么?”

    谢昀接过了那张纸,上头写着四个字,不过尔尔。

    卫毅接着说道:“有桩事情今日正好与你说,你要找的那位顾小姐,已经于三年前亡故了。”

    谢昀的身子重重晃了一下,得亏杨公公及时扶了一把才没跌下去,他已顾不得御前失态:“怎会如此??”

    卫毅示意杨公公将苏州呈上来的密报拿给谢昀去看。

    “当年顾政熹死后,其女本该充入教坊司的,可她竟跑了。”卫毅语气低沉,面上却不见任何悲悯之色,“一个女子,跑了也就跑了,不值得大费周章。但朕在请你来教习太子时允诺,要帮你去寻人,这才查到,当年她逃到了苏州,后来也嫁了人,只不过于三年前坠湖身亡了。”

    与密报一同交到谢昀手里的,还有一只银锁,正面刻着富贵长命四个字。

    蓁蓁,天元九年正月十五诞。

    “这是她夫君收着的,说是那女子一直带在身上。”

    ……

    谢昀失魂落魄地出了泰安殿。

    明日太子殿下要前去太微行宫,他还要去东宫商议同行事宜。

    行至湖边时,明月高悬乌桕上,他眺见粼粼波光泛滥,如一池碎银,便又想起坠湖身亡这四个字来,摸了摸口袋里那枚银锁,满目流光成荒凉。

    “老师,昀对不住你。”

    他擦了擦眼角的湿润,遂转身就要离开此地,忽而见远处一青衫白裙的女子翩然而至。

    那道身形瞧着,竟有几分熟悉。

    檐雨走到他跟前,手里提着盏宫灯,只微微屈膝行礼:“殿下久等不到太傅,便让奴婢来寻一寻。”

    月色下,婀娜的身影伫立湖畔,恰似淡淡妆成。

    谢昀立在那处动也不动,一颗心忽然控制不住地狂跳起来,湿润的眼中流出欣喜与期盼来。

    他终于知道,那双眼睛为何熟悉了。

    昔年恩师在返回京城之前,欲将女儿嫁他,取了婚书与画像交到他手中:“女子婚前不可将容貌示于外男,我今将蓁蓁画像交由,便已经是认准了你。待到你明年来京城参加了春闱后,她也已及笄,你便可纳采请期。”

    那一年岁末,齐国公反了,谢昀远在千里之外收到了顾政熹不拜新君,携着一众朝臣在朱雀门前逼他退位的消息,震惊地无以复加。

    等他赶到京城时,顾政熹已身死,还成了所谓的前朝余孽,谢昀在京城逗留了几月,可他区区一届白身,始终寻不到顾家女儿的消息,只得返乡。

    多少个日夜,他将那张画像悬挂在书案边,在心中暗暗发誓,必要封疆入相,寻到机会谏言,为老师翻案正名。

    檐雨姑娘这双眼睛,与画像中的女子何其相似!

    谢昀走上前去,正要问她些什么,却听见那银铃轻响,一下子从幻梦中清醒了过来。

    这想法何其荒诞,人已经死了,信物还在他的兜里,又怎么可能是她?

    见他动也不动,檐雨又开口问道:“太傅在想什么?”

    谢昀回首望了眼天上明月:“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檐雨却不动声色,四下望了一圈:“这秋日里哪有桃花,太傅吟错诗了。”

    “随口说的,檐雨姑娘莫要当真。”谢昀的心中怅然,“总有春日,总有桃花,但世间已经再无蓁蓁耳,我到底是负了对老师的誓言。”

    “不,你没有。”檐雨提着灯在前小心引路,又觉得这句话过于突兀,便解释道,“那日在殿下书房之中,奴婢听太傅说的,要为顾尚书平反,此事若成,便不算辜负。”

    谢昀叹了口气,无形间竟不再对她设防:“……此事也不过是个筏子,即便办成,百年之后昀亦无颜面对恩师。”

    檐雨不解地问道:“何故?”

    谢昀这才意识到不能再说下去了,挥了挥手:“走罢,莫要叫殿下等急了。”

    0019

    【500珠】停云霭霭「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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