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
18px
字体 夜晚 (「夜晚模式」)

第55章

    她见过他在主席台上开会的样子,底下人侧耳聆听,不敢有丝毫懈怠。

    那时的他,那样严肃凛然,叫人不敢冒犯。

    一般也无人会像她这样直勾勾打量他的。

    “看什么?”谈稷循着她的视线回头,目露征询。

    很简单的一个反问的眼神,他甚至连眉梢都没抬一下,她已经飞快缩回了目光。

    受惊似的,活像个做错事的小朋友。

    过一会儿又觉得自己没出息,试探性地复又望回去。

    目光不经意撞入他含笑的眼底,很包容。

    她脸上的红晕慢慢化开,别扭地低下头去看自己的脚尖。

    是不是喜欢一个人就会变得别别扭扭,患得患失?

    既想要让他知道自己有多么喜欢他,又害怕失了分寸、表现出自己的过于在意?

    怎么看都像是在矫情拿乔啊?她不太喜欢这样的自己。

    若是哪一天防线彻底崩溃,岂不是又落得一个被人嗤笑的下场?

    所以和他在一起时,她才尽量客气客观,只偶尔忍不住才会显得有些逾越。

    比如趁他办公时抢他的笔,喝醉时假装亲他……仔细想来,确实是很像想引起大人注意的幼稚小孩。

    “在想什么?”谈稷垂眸看她,乌黑的眸子在日光下是很浅很浅的琥珀色,比平日还要格外的温柔。

    方霓并拢了双膝杵在那边,不能动。

    真像是跌入了琥珀色的糖罐里,寸步难行。

    头顶逐渐覆盖下一片阴影,方霓略眨了眨眼,望着近在咫尺的这张俊脸:“谈稷……”

    摇晃的树影里,他缓缓吻上她的唇。

    方霓觉得呼吸都要融化了,不由屏住,任由他肆虐般逐渐加深这个让人窒息的吻。

    秋风灌进两人间的间隙,吹散了她脸上的热意。

    她推开了他,红着脸踉跄后退两步,伸手捋了下发丝,有些嗔怪的口吻:“大庭广众的,您也不怕被人拍了去。”

    谈稷玩世不恭地笑望着她:“那正好,我还没上过社会新闻呢。”

    方霓翻他一眼,有点无语。

    谁敢报道他啊?就算真被拍到,人家也只会装聋作哑。

    没哪个傻子会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儿。

    那天他们逛得很累才回去,方霓在车上就睡着了。

    再普通不过的轿车行驶在夜色掩映中,谈稷交叠着腿,靠在后座若有所思,偶尔抬头望向车窗外璀璨浪漫的街景。

    司机安静地开着车,不敢发出任何动静打扰他。

    方霓翻了个身,似乎觉得不够舒服,趴到了他的大腿上。

    司机在后视镜看到,不由心惊。

    谈稷目不斜视,只是轻柔地放下腿,将她的脑袋往腿上放了放。

    -

    之后一段时间,谈稷都很忙,中源内部人事变动频繁,局势瞬息万变,他尚且能控制局面,但也觉得身心俱疲。

    不过他对外都是一副面孔,绝不叫人看出他的真实状态。

    十一月初下了一场大雨,一场秋雨一场寒,好像一瞬间过渡到了凛冬。

    这日开完会,他从会议室出来,一眼就瞧见了侯在走廊里的浦长平。

    谈稷神色如常,打发走几个随行的高管,跟他一道往办公室的地方走,沉声道:“什么事?”

    “首长要见你。”浦长平开门见山,平铺直叙。

    谈稷步伐微顿,敛眸看向他:“我爸怎么会突然召我?”

    他眉眼深刻,气质冷峻,直勾勾地盯着一个人时,给人的压迫感很强。

    浦长平早习惯了,眉梢都没抬一下,语气古板又平和:“夫人从南京那边过来了。”

    “我妈?”谈稷曈孔一缩,有那么会儿没说话。

    陈泰迟疑地从远处过来,小心翼翼地打断他们:“要备车吗?”

    谈稷翻折了一下袖口,目不斜视,淡道:“去吧。”

    “都三堂会审了。这鸿门宴,不去是不行了。”

    也真是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浦长平还在,陈泰尴尬到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后来也只得边点头边后撤,马不停蹄备车去了。

    第44章

    鸿门宴

    半小时后,

    车在二环东面一处不起眼的胡同口停下来。

    谈远山难得回一趟老家,自然非比寻常。

    谈稷到时,明显感觉到整条胡同都格外安静,

    身后往日热闹的街面上也不见人声。

    谈稷下了车,略整理了一下仪容,目光扫过空荡荡的胡同。尽头有一棵老槐树,

    往里纵深看不见了,

    入口和里面隐约都有巡逻警戒的,

    瞥见他,

    目光敏锐地射来。

    因不喜欢劳师动众,

    谈远山很少回这种地方,

    往日就算出门也是回大院。

    这条胡同虽被列入重点文物保护对象,

    往日并不隔绝游客,经常有路过的行人在高墙外拍照,

    今日却是连只苍蝇都飞不进。

    谈稷接受了两轮盘问才抵达目的地,一处四合院前。

    这屋子往常只有他奶奶住,

    平日不接待外人。

    谈稷是熟脸,

    还是停下被盘问了一番。领路的把他引到西院,

    院周回廊环绕,往里摆着一块造型奇特的太湖石。

    他没往里,循着隐约的说笑声进了回廊勾连中间的宴客厅。

    老爷子没到,

    只有他妈言笑晏晏地在招待客人。

    谈稷略环视一圈,

    也不见继母周韵容,

    估计是暂避叶女士的锋芒。

    他不动声色地笑着过去打了几个招呼,得一片客套式的赞誉,

    也有几个老爷子的老战友、他爸从前的同僚问他一些工作上的事儿,谈稷面不改色地糊弄过去。

    叶清辞目光扫过他,

    鼻尖嗅到一丝若有似无的清香,很像是小女生用的那种香氛,略挑了下眉,但她没说什么。

    过一会儿,一身便装的谈远山从跨院过来。

    身侧跟着贴身秘书汤向南。

    屋子里原本安坐的几人都站起来,包括几个蛮有身份的老爷子。

    背景、祖上荫蔽这种东西终归是虚的,虽都是那个年代过来的人,如今站在什么位置上的才是实打实的,何况其中不少人早远离权力中心很久了,各家一半都在走下坡路,不过是人在情分在罢了。

    谈远山很客气,请他们都坐下,让人再添茶。

    “阿稷都这么大了?刚才远远看着我还没敢认,真是一表人才。”说话的是谈老爷子的老战友陈丹秋。

    他是几人里看着精神最矍铄的,鹤发红颜,精气神儿很足。

    据说雅擅丹青,是北京书法协会的泰山人物。

    谈远山不苟言笑的脸上难得露出笑意:“别夸他,一夸就尾巴翘上天,成天在外面乱来。”

    “过分的谦虚就是炫耀了,谁不知道阿稷最近多厉害。他做的那几项大刀斧阔的改革,哪一项不是成效颇丰?”

    “刘老,您编外人员还管这个呢?”

    “什么叫管?名声太响亮,我也是听我侄子说的。”

    ……

    夸赞接踵而来,不少是奉承场面话,但也不乏发自内心。

    谈远山一一听着,始终和颜悦色,偶尔附和一句“您太过誉了”,可了解他的就知道这些都不过耳,他也没当回事。

    端起茶杯浅抿一口绿茶,他目光淡然。

    谈稷再出色也只是在年轻一辈里凤毛麟角,真往上跨一个度,还有的历练。

    在谈远山看来,小辈们之间的都是小打小闹。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谈稷一直在往上跨越,已经逐渐跻身更上的圈层,脱离了倚仗父辈荫蔽的二代圈子,有了自己的人脉和建树。

    至于大儿子,那是根本不需要他操心的。

    不管是为人处世还是能力,放眼东北都找不到第二个。

    和几个叔伯、老爷子交谈过后,谈稷在叶清辞身旁从容坐下,喝口茶,不再开口。

    随着时间推移,厅里的人逐渐散去,从高朋满座到寂寥无声,好像只是一瞬间。

    过会儿他们又开始听戏。

    临时搭建的戏台上,浓妆艳抹的演员上了场,一开口就知道是行家。

    这倒非谈远山的爱好,而是叶清辞的。

    叶清辞年轻时能唱也喜欢听,和谈远山闹离婚那会儿,曾豪掷千金包下北京一个声名显赫的大剧团,让人日日给她唱。

    两人是政治联姻,谈远山外温内刚,叶清辞性格强势不肯让步,这段传为佳话的婚姻最终惨淡收场。

    可私底下闹得再过,面上也是一股绳,叶谈两家同舟共济度过了最困难的时候,才有她哥哥后来的青云直上、谈远山的位高显赫。

    后来低调公布离婚时,两人其实已经离婚两年了。

    彼时硝烟尽散,连怨愤都淡了。

    谈远山为人谨慎,喜节俭,私生活如一张白纸,叶清辞则完全相反。

    两个南辕北辙的人,有过最恨对方恨不得对方去死的执拗,随着时间推移,也能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聊天。

    “听得出是什么戏吗?”叶清辞抬高细眉朝戏台上望去,笑着开口。

    一口正宗的吴侬软语,酥软到人心坎里。

    她年轻时以美貌著称,艳冠金陵,如今除了微笑起来时眼角会有一丝很浅的细纹,也几乎看不出岁月蹉跎的痕迹,仍如盛放的牡丹花,有着年轻女孩没有的丰韵和绝代风华。

    和温婉端庄的周韵容截然相反,她一挑眉谈远山就知道她揣着什么坏水儿。

    生于苏州,长于南京,从小在父兄呵护下长大,叶家鼎盛时,就是谈家也要避其锋芒。

    她发脾气不需要理由,有时候甚至不讲道理。

    结婚那几年,她闯下的祸不计其数,谈远山都是皱着眉头替她擦屁股。

    对于谈远山来说,她美则美矣,性格让人无法忍受。

    刻薄、势力、刁钻……简直数之不尽的缺点。

    他也算大风大浪里过来的人,面对这个疯女人时,仍有一种无可奈何的深深无力。

    他面色平淡:“我不懂戏曲。”

    “真可惜。”叶清辞收回目光,笑容像假面,有些讽刺。

    “谈伯父,叶伯母。”钟清卓送完客从外面回来,大方地跟他们打招呼,又对谈稷笑着点了点头。

    两人一个大院长大的,也有些浅薄交情,谈稷客气回应:“好久不见。”

    “清卓来了啊。”叶清辞招呼她坐下,让人给她添茶。

    “不了,我坐一下就走了。这趟过来,主要是替我爸带这份资料给谈伯父。”她拿起手边的文件袋,笑着呈上。

    谈远山接过,只翻了两页递给了身后的汤向南。

    钟清卓是个知情识趣的人,起身找了个借口就离开了,把时间留给他们。

    室内再次安静下来,只有假山自动循环的水声潺潺传来。

    淡白色的干冰在角落里氤氲着。

    “你先出去。”谈远山这话是对叶清辞说的。

    他平日小事上迁就她,或者说不跟她计较,严肃起来还是很怵人的。

    叶清辞起身准备离开,擦肩而过时,拍了下谈稷的肩膀,递给他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谈稷哑然失笑。

    屋内只剩下了他们两人,谈远山脸上的表情尽数收敛。

    一双犀利深邃的眼睛,和他如出一撤,丝毫不见浑浊,缓缓定格在他脸上,似乎要把他研究个透彻。

    这种深不见底的沉冷凝视,换个人早就受不了了。

    谈稷却面不改色,过去替他空了一半的茶杯里倒上茶,笑道:“大会在即,您怎么有空见我?”

    谈远山没喝,曲指轻叩桌面:“你呢?工作忙成这样,内忧外患的,还有时间搞女人?”

    “什么叫搞女人?工作忙就不能谈恋爱了?我什么时候乱来过?”谈稷在他对面坐下,端杯呷一口茶,面色如常,“您是打哪儿听来的小道消息?”

    “谁这么看得起我?这种小事儿也犯得着往您这儿报?”

    “少来。”谈远山道,“你知道我什么意思。”

    谈稷脸上的笑容淡了,垂眸不语,过一会儿才抬眼跟他对视:“我不会娶钟清卓的。”

    “也没人逼着你娶她。你的终身大事,我们什么时候逼过你?不还是要你点头?”他神色恢复了往常一样的淡然平和,不辨喜怒的一张面孔。
← 键盘左<< 上一页给书点赞目录+ 标记书签下一页 >> 键盘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