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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更不知到自己到底是希望赢还是输。

    无数复杂的情绪像是巨石压在心头,让她喘不过气来。泪水自眼眶滑落,埋没在软枕之中,消失不见。颗颗如风筝断线,止不住,最后打湿一片。

    林砚的手自身后绕过,触上她面颊上的泪痕。冰凉,却又如岩浆般灼人。

    林凝素怕这人起了疑心,立马收住眼泪,转过身解释道:“….一想到成亲后,无法日日见到母亲,便有些难过。”

    这几日,几乎每一晚,林凝素都会偷偷落泪。林砚怎会不知道是何原因。

    “….哥哥,给我讲讲你儿时的事吧。”她忽然说道。

    “我初到林家,你便懵懂记事。我知晓的,你也知晓。”

    “是没到林家之前的事。”

    林砚九岁之前经历过什么,他从不肯说。上一世,就算是与这人有最亲密的兄妹之情时,他也不曾说过。

    林凝素借着月光,视线落在这人不甚真切的面容上。他的目光飘向很远,似是在回忆。

    “不过是…在孟国的土地上辗转,想法子生存下去罢了。”林砚这话说的隐晦,且并不打算再言其他。

    但她知道,那肯定不是什么能过活的好日子。

    在孟国,普通的民众尚且吃糠咽菜,更何况流浪之人呢。

    林凝素没有继续过问,她缩进锦被中,最终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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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日,五日,四日,三日。

    每多度过一天,林凝素心中的慌乱便多几分。她好似双手被拴上两个不同方向的绳索,都在奋力拉扯,而她夹在中间,深受焦灼炙烤。

    心中愈是荒芜丛生,在表面上她和林砚的相处却愈发和谐,就像是一种情分上的回光返照。

    偶尔,竟能窥得点儿时的欢愉来。

    那种片刻的无忧无虑,对于此时的她来说,也是极为难得。

    像之前被困在明镜殿的每一日相同,林凝素只是静静地坐在林砚身旁。只是这次她心中思量的,却是之前和林砚相处过的点点滴滴。

    从林砚初来林家那时起,到上辈子生命的结束。而后是这一世,原来一切都镌刻在心底。哪怕曾经想刻意忘怀,也会冷不丁的钻出来。

    她想起七岁时,林砚第一次带她游庙会,放花灯。那时候她不会写字,便在灯蕊里放上画的小人。一大一小,正是她和林砚。jsg

    十岁时,她不愿读书,也不愿学女红,在宗祠里被父亲教育得劈头盖脸。林砚对父亲说,他亲自来管教妹妹。实际上,那日他带着她买了糕点,在外头闲逛一整日。

    十一岁时,冬日里,她在外祖家与表亲的姐妹们打雪仗玩,忘记归家。林砚在上都城寻了个遍,找到她时,这人一身的风雪,面上的担忧作不了半分的假。

    林凝素越回忆,心头越沉重。

    她对林砚的男女之情早就磋磨成零星之火,可就算是除却这点虚无缥缈的爱意,所剩下的,也是让人无法割舍的亲情。

    常人,从相敬到相爱,再从相爱到相亲。她和林砚,确是完全反过来的。

    亲中杂糅着情意,情中却混杂着亲缘。

    不至纯至粹,却至笃至深。

    林凝素回过心神,见林砚正磨着绯色矿墨,他身前摆着宣纸和画具。

    林砚向她招手,林凝素靠近。

    右手的指节相贴,顺着这人游移的力道,笔尖在纸上描绘出一朵并蒂而生的莲花。

    还未及染上墨彩,她便承受不住,挣脱了身后之人的手,将墨笔丢开。

    纸张被黑墨泼上污点,算是毁了。

    “….我不喜这些风雅之事。”林凝素自顾自离开,身后之人也没追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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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一日,是不得不行动的时候了。

    今日,正巧乌蚩去了那暗室的方向,而林砚上午的朝会还没结束。

    林凝素不知道哪来气力,她拿着一方装饰用的玉尊,就那样捏在袖口里,悄悄地跟在乌蚩身后。

    不知为何,今日夹道的宫人格外的少,像是老天要襄助一般。

    但她知道,老天从未助过自己。

    她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乌蚩打开那暗室门。

    在这人低头之时,林凝素上前将手里的玉尊猛然拍在这人颈侧。

    他晕过去了。

    可….乌蚩武功高强的人,无论是侦查还是敏锐程度。

    林凝素捏着玉尊的手指开始微微发抖,她缓缓入内,看着那些在笼中饲养的金缕鸽出神。

    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字条,拴在鸽子细小的足爪上。再给那鸽子喂上药,放走。

    林砚和吕宫之间的传信,需要再放一只空鸽子。

    她却久久没动作。

    眼眶发酸,这些天积聚在心中的苦味和涩意都化作大滴的热泪,在眼眶打转。

    视线很快就模糊了,她看着暗室门前倒地的乌蚩,平静地说道:“…..别装了,我气力很大吗?”

    片刻之后,乌蚩面露难堪,站起身来。此时做小人之举的,明明是她林凝素,这人反倒是不好意思了。

    “出来吧。”林凝素说道。

    而后,林砚自暗室的里间出来,站在她面前。

    她的确是个愚人,天真痴傻,即使之前种种离奇的顺利,都没能惹得她的怀疑。

    却是在放走第二只鸽子之前,想清楚一切。

    林凝素也不知道自己该作何心情,在抓着第二只鸽子的时候,她犹豫了。不是因为发现林砚知道一切,是因林砚而犹豫。

    她放不下林砚,她不忍心看着林砚死。

    到了最后一刻,她竟还抱着一丝希望,想要寻求一个两全之法。

    “我是傻,但还没傻到这种程度。”林凝素试图擦干泪水,话道出口却又哽咽着。

    “告诉我,为什么非要这么做?上辈子明明做着兢兢业业的孟国皇帝,现在为什么突然要走上这一步?”林凝素高声质问着。

    乌蚩默默阂上暗室的门,悄然离开。

    林砚矮下身子,与她平视。他低低地笑着,声音有些嘶哑,隐隐带着癫狂之意,让人背脊发凉。

    “因为,这是我一直该做的事。”

    该做,而不是想做。

    他诞生之时,伴随着荆苗覆灭的哀乐。荆苗长公主被废去一身的武功修为,带上他被赶出了孟国的皇城。之后,在各处城池四处辗转。

    长公主带着恨意对孟国的咒怨是他自小到大的摇篮曲,因着面容与先帝的三分相似,长公主终于有了泄愤之人。

    长公主告诉他,若是不能让孟国付出代价,麻禾之神会将他剥筋抽骨,永世不得超生。

    他不是人,是一台绞杀孟国的器具。

    他该背上母亲的仇恨,他该听孟国皇帝的话,他该去林家,该做个克己复礼的君子以博得信任。

    他该亲手了结这个承载他所有苦痛的恶根。

    林砚生平没有“想”字。

    直到林凝素第一次向他伸出手,像雪团一样的小手中攥着一把糖瓜子,塞进他怀里。

    从此,他所有的“想”,都与林凝素有关。

    想怜她,想护她,想爱她。

    包括,下定决心,终止自己数十年的筹谋,换孟国一个海晏河清。

    只因林凝素在花灯纸上写下一句:愿国泰民安,阖家团圆,与林砚白首偕老。

    “如果没有遇见你,这便是…我该做之事。”林砚眼眶发红,面上的情绪是她从没见过的。

    可如今林凝素只想离他而去,他这台器具便骤然被抽干了所有情丝和人味。重新塑起的那点接近于人的东西顷刻崩塌,他活不下去。

    他该重新成为一个器具,完成使命,再被拆碎后掷进深渊。

    林凝素闻言,呆滞在原地。

    一瞬间,所有的疑惑不解都得到了答案。

    上辈子的,这辈子的,所有的。

    林砚纵了吕宫起兵,想要毁了孟国国祚。却因为想要和她共度一生而懊悔,故而任用了有不臣之心的李玉离。

    后来李玉离势力太大,若不杀林家,李玉离便是反扑。

    所以,林砚作了林家上下抄家的假象。

    原来….是这样……

    为了她。

    林凝素没了最后一丝力气,半坐在软椅上,手中的金缕鸽还在鸣叫。

    她想说些什么,但喉中的哽咽和眼中的热泪让她说不出话来。

    不知过了多久,林凝素抓住面前之人的手,断断续续的说道:“…..我知道,你今日之举,是在探我心意。”

    “既然你仍旧心存念想,为何还要走到这一步。”

    “在放出第二只鸽子之前,我才发现你知道一切。但在这之前,我却已经犹豫了。”

    “在你的对立面,是事关山河社稷的要事。但我….还是不忍心眼睁睁看你堕入深渊。”

    “这样还不够吗?”

    也许如今她对林砚的情意只剩下零星之火,但却是她两次生命中,都举足轻重的人。

    毕竟没有彻底灭掉,零星的火,也能有再燃的机会。

    林砚沉默良久,心底的灰烬下蠢蠢欲动,想自己生出点点嫩芽出来。

    林凝素站起身,抱住男人的腰被,又说了一句:“…..收手吧。”

    她知道,林砚此人做事必留有后手。即使杀了李玉离,也依旧有吕宫的把柄。

    一切只看他情不情愿。

    手掌被抓住,林凝素抬眼看向林砚,等待着他的答话。

    林砚紧握她的手,拽至自己心口,跳动的心律在掌心缓动。

    “素素,此生再不可负我。”

    “若违誓言,疾厄缠身,永世悲苦,堕身阿鼻。”

    花种

    若违誓言,

    疾厄缠身,永世悲苦,堕身阿鼻。

    夜风徐徐清凉,

    林凝素却自梦中惊醒,汗水沾湿了衣襟。白日里发生过的一切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让她不知自己到底身处梦境还是现实。

    她微微侧身,果然瞧见林砚半靠在软枕上,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瞧。

    月光之下,他的一双眼珠透着淡淡的银色,像是遗落在人间的另外两轮蟾镜。可月华本该冷冽如冰,可这人的目光却含着灼人的情绪。

    “哥哥。”

    哪怕是世人都称颂的爱意,以倾宇的数目铺天盖地而来,

    也能化成伤人的利刃。她能感受到自己和林砚之间那种情感的不对等。

    林凝素与其对视片刻后,便心下慌张,立刻伸出手,与之十指交握。

    林砚敛下神色,连着轻薄的被褥一起,将少女带入自己怀中。他气力不大,却极为强势地将人环住,仿佛唯有如此才有安全感。

    “明日,

    送你回林府。”

    闻言,林凝素有些错愕。但她知道,此番并不是往常那种试探。林砚已经答应她,

    会处理在关南和平陵的一切,

    并且,

    不会追责许融。至于敬安,这人似乎并不知晓他的参与,

    所以她也没提。

    所以,林砚在宫里,得处理这些事。

    光是大巫,她便想不出要怎么办。她想为荆苗复仇的心思比任何人都要笃切….

    眼看着便是封后的日子,林凝素归家也在情理之中。她待在宫中,林砚为这些事情收尾,只怕也不方便。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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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昨jsg日她没有放出第二只带着空字条的信鸽,所以吕宫必定会察觉到事情有异,不会踩入陷阱之中。

    至于守在关南的敬安,估计也会退回到安全的地方。

    林凝素回到林府才刚歇下腿脚,外头便递来了许融的帖子,说是邀她到阮府一聚。

    事情没成,这人铁定是要焦急。

    “姑娘,您才回来,要不休息两日再去见许将军吧。”

    “….备车马吧。”

    得将事情全部解释清楚,让这二人莫要再轻举妄动。

    既然有两全的路,也就不必冒着那四成的风险,来和林砚对抗。

    想起这个,那日许融那些突然而来的表明心迹的话又浮现在她脑海之中。先前有重要的事情未决断,她也就没将这点小事放在心上。

    如今都太平了,这可就变成了最大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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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融怎么能说….爱慕自己呢?

    他大抵是疯了吧。

    就好像是,自小到大从未同你说过几句好话的讨嫌之人,突然说想娶她一样的荒谬。

    “姑娘…您怎么了?”云鸾和银岫见林凝素手边的茶水险些撒在了衣袍上,不由得开口询问。

    “我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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