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9章
带着大笔现金，章驰去到了一家郊区的大型超市。郊区的超市人没有城市中心的多，不过很多人可能因为战时战略物资供应紧张产生的后遗症，个个都拿着超大号的购物推车，手臂往货架上一推，所有的东西稀里哗啦就往里面倒，让人怀疑他们可能连标签都没有仔细看清过。
和平已经到来，但大多数人还活在过去的恐慌当中。
工厂生产能力和运输能力恢复，商品价格在一周时间内不断下跌，网上送货订单已经积累过多，排单到一两个月之后，无人机能够送货的数量有限，大多数超市又都停止了外送服务，超市里面的人相当多，结账也要排队很长时间。
购物通常是家庭出动，一个人负责排队结账，一个人负责扫货。
路雨先去排队，陆英跟着章驰去买蔬菜和肉类，以及其他新鲜食品。超市里面还有服装区，章驰给陆英和路雨各自买了三套衣服、两套睡衣和两双鞋。
扫完货，章驰开车回到了公寓。
然后，她忽然明白为什么周宇这样精明理智的人能够上食品公司的当——受到囤货恐慌症影响，在接下来的两天时间，章驰连续又去了几趟超市。
大大小小的生活用品堆在她的房子和奇良的房子里面。
希望战争能够真的停止，希望他们囤积的这些东西不过是多此一举。
刚刚苏醒过来时寥寥几句的描述无法构成对这个世界真正的印象，就在此时此刻，经过短短几天的接触，章驰感受到了战争伸出来真实的触手。
也许睡过去一年也并非是一个很坏的选择。
也许奇良和周宇现在的颓废并不是一蹴而就。
在每一日的焦灼和绝望之间，见证这个城市最美好事物的毁灭，并且看不见停下来的任何希望。
是因为没有人拥有预见未来的能力，所以不能够得知自己现在究竟是在巅峰，还是处于真正的谷底。
在整个社会，你所接触到的所有事物，人，新闻，现实中，网络上，每天都轰炸一堆新的坏消息，你又怎么能够说服自己，明天将会迎来你梦寐以求的曙光呢？
路雨和陆英对奇良和周宇玩的梦贴很好奇，这两个大人出奇一致地拒绝了路雨和陆英的试玩请求——即使整个社会对“买梦”的态度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他们也仍然知道这种东西对于青少年而言并不是一个好东西。
身为两个稍微有点责任心的大人，他们将梦贴藏了起来，并且上锁，然后找到章驰，要求禁止路雨和陆英拿走梦贴。
章驰答应下来。
这个玩具对路雨和陆英的吸引力并没有奇良和周宇想象得那么强，不过一两天的时间，他们就不再对梦贴产生好奇。
他们现在爱上了学习。
当然，有可能是因为爱钱，所以他们爱上了学习。
章驰买了一个专用的学习电脑，供他们两个人上网自学课程，网上资源丰富，只需要购买两个会员号，就能够获得从小学到大学的官方电子学习资料。
生活问题解决，就该轮到解决宝石骑士了。
第一步，一辆能够运输发射器的车辆。
章驰带着大量的现金去往北区的二手车仓库，这里买车不需要身份证明，什么样的车都有，一
手交钱一手交货，路雨和陆英跟在她的左右，现在治安不好，多点人，可以保证对环境的监控能力。
路雨和陆英还在通缉名单上，出门在外，他们都带着帽子，有意思的是，北区卖车的老板认出他们来，还跟他们打了一个招呼。
北区人民在反对某个东西的时候团结程度令人咋舌。
老板认为路雨和陆英做得很棒——即使他根本不知道他们俩做了什么。
他给他们买的车打了9折。
鼓励他们继续当逍遥法外的通缉犯。
给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看看北区人令人头疼的程度。
章驰对老板表示了感谢。
然后开着那一辆买来的新款防弹SUV离开了北区。
在车上，路雨和陆英表现得很兴奋。
也许是因为他们受到了表扬。
表扬是很危险的事——不管是生理上的嘉奖还是物质的嘉奖，人有时候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被奖励所影响着。
章驰：“以后不要做这种事了。”
路雨啊了一声。
章驰：“做一个好人。”
路雨兴奋的神情蔫了下去，陆英的脸上满是不解。
“如果你们不想要继续过在垃圾岛上的生活，就不要再做这样的事情。”章驰顿了顿，她尝试组织语言，有很多的话从脑子里面掠过，最后她只是说，“你们还有更多的可能。”
路雨和陆英的表情依然费解，他们大概无法理解“更多的可能”和“不要做这种事”之间的联系，不过不理解也没有关系，他们依旧会照做。
车开到公寓楼下的时候，路雨和陆英的表情就又多云转晴了。
他们对家的执念依旧如此深刻，只要抵达家，什么不开心的事情都会被抛之脑后。
章驰松了一口气。
三个人坐上电梯回家，电梯先停在了奇良所住的楼层，路雨和陆英下了电梯。
电梯门关上，章驰继续乘坐电梯上楼，她还是住在自己的家里，只有吃饭的时候大家聚在一起。电梯门打开，章驰快步走了出来。
她停在了家门口的位置，没有如之前设想的那样进入家门。
因为她看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就站在另一扇门的门口。
纪湛：“你好像很意外我出现在这里。”
第315章
“你为什么不相信，只要你问，我就会开口呢？”
“滴”的一声，
电梯门合拢上。
纪湛穿着一身浅蓝色条纹的休闲衬衫，里面搭配一件白色T恤，一条休闲裤，
头发没有用发胶打理过，是那种轻盈的短发，在自动亮起的走廊灯光下，
看起来蓬松又丝滑。
他坐了1年多牢，看上去年轻了5岁。
当然，
他本来也是一个很年轻的人。只是大多数时候西装革履，
让人忽略了他紧致的脸其实本身是由于岁月的钝刀还没有开始来到成熟的尾声，
落下雕刻的痕迹。
章驰第一个反应是这人也许不是纪湛。
有可能是某一个轮廓跟纪湛相似的人，贴上一张以假乱真的仿生皮。但后面，大脑对于声音的辨析让她又几乎百分百确认，这个人的确就是纪湛。
“你……”
章驰张了张口，最后发现自己一时间竟然无法组织语言，纪湛背身走向他自己的那套房子，
章驰自动跟了上去，
房门打开，
纪湛往旁边一站，伸手替章驰拉开门，
用手臂示意她先进。
“谢谢。”章驰踏进房门。
这套房子她已经有一年多的时间没有来过，房间里面的布置陈设还跟一年前她离开时一样，
窗户是闭紧的，
窗帘完全拉上，
茶几和沙发都干干净净，
连最容易积累灰尘的水晶吊灯也还是崭新熠熠。
“锵”。
门在背后被关上。
好像一个提示音，章驰大脑里面浮现之前从电梯相遇的场景。纪湛没有站在自己的房门前，
他站着的位置更靠近她的家。
纪湛也不是刚刚才从电梯里面出来——他也不可能是走楼梯上楼，他身上没有汗水。
纪湛为什么会站在离她家更近的位置呢，他是想要敲响她的房门，还是想要独自探查什么呢？
章驰掏出终端。
终端屏幕是默认模式，没有来电和信息提示。
纪湛没有提前联系过她。
章驰背后一紧，她有一种如临大敌的感觉。
如果她是纪湛，从监狱里面出来，最先要去的地方不会是自己的公寓，而是藏有钱和武器的庄园。
她要首先确认最要命的地方没有出现意外。
“你让战刃拿了一个很厉害的东西。”纪湛走到开放式厨房，随手取了两个玻璃杯，放进自动清洁机里面，玻璃杯倒挂在清洁机支出来五个支架上的其中两个，海绵搅动泡沫在杯子内壁高速运转，发出“唰唰唰”的摩擦音，“你胆子真的很大。”
摩擦音足以掩盖正常的说话音量，对话短暂陷入停顿。
章驰走向纪湛的身边，三十秒的快速清洁时间过去，玻璃杯闪闪发亮地重新挂在支架上面，作为一个全能型保镖，没有等待老板亲自动手，她伸手将两个杯子都接了过去，走到自动饮料机前。
“喝点什么？”
“水，”纪湛已经伸到半空中的手撤了下来，“温水。”
章驰接了两杯温水，哗啦啦的水流声再一次让对话陷入沉寂。她脑子高速运转，分析了一切能够分析的线索，认为经过妥善的解释，自己的行为仍然处于可原谅的范畴。
神经稍微松下来，章驰将其中一杯水递给了纪湛。
纪湛：“谢谢。”
现在还是大白天，高层的采光很好，但窗帘完全保持关闭，房间内没有自然光，本该一片漆黑的房间由水晶吊灯和壁灯照亮。
讲一些很重要东西的时候，不能够被外面的人看到和听到。章驰没有去拉开窗帘，纪湛也没有对此产生任何的疑惑。
他喝了一口温水，坐下在沙发上，杯子放在茶几上，双手交叠，抬头看向还站着的章驰。
章驰走过去，坐在了纪湛旁边，在纪湛开口之前，她率先发问：“你是今天出来的吗？”
纪湛：“不，昨天晚上。”
章驰：“你去了庄园？”
纪湛点头：“嗯，我在那里住了一晚上。”
章驰：“怎么不回公寓住？”
纪湛：“我还要去庄园处理一些事情。”
章驰：“你没有联系我。”
纪湛挑了挑眉——他一时之间无法分辨章驰说这句话的意图。
“如果你提前联系我，我可以去接你回来。”
当一个人处于道理上的弱势地位时，再合理的解释都会变成掩饰——在别人提前质疑之前先发制人，可以有效地避免自己陷入被动的解释状态。
章驰：“海恩科技一直盯着你，我拥有石种的定位功能。我可以保护你从监狱回来的路上不受到袭击。
纪湛：“谢谢你为我考虑这么多。”
他的语气平直而礼貌，无法辨别此刻内心的想法。
章驰：“你不相信我？”
“怎么会，不是因为这个。”纪湛说，“有专人护送我从监狱出来。”
顿了顿，纪湛又说，“海恩科技不会敢惹那群人。”
海恩科技不敢惹的对象只有一个——
章驰心头一跳：“军队的人？”
纪湛点头。
“阿蒙托利找到了我，他想要将我从监狱里放出来。他担心海恩科技的扩张会导致他的权力一步步流失，他已经见证了科技对权力格局的影响，就在这几十年的时间。海恩科技的版图从商业领域扩张到了权力中心，监听、监控，操纵那些议员为附和他们利益的提案站台。”
“他们能够控制媒体为他们发声，对网络上的信息进行筛查，使用AI用户对新闻评论进行舆论导向，他们是平台服务的提供方，现在已经形成了商品销售到品牌形象维护的完整体系。没有外部的监管和舆论能够使他们倒下，他们可以使那些提出反对意见的用户声音不显示在平台上，甚至可以通过宝石骑士的定位功能直接将这个人带走，物理上的抹杀。”
“战争加速了他们财富的积累，”纪湛缓缓说，“网络并不是另一个世界，网络只是把所有人的生活进行了迁移，过去能够在线下发生的事情逐步转移到了线上。个体越来越独立的原因是他们在网络上已经找到了足够多的链接。”
“他们的安全感已经在网络上落地，又有什么在现实中努力的必要呢？”
“很多人跟自己的邻居都不认识，也不认识自己的生活片区的其他住户，现在不会发生像过去那样，从线下的宣传和亲属网络、社群关系开始的反对游行。他们先从网上发布消息，接着将本来不认识，也不生活在同一个片区的人连接在一起。”
纪湛：“网络是一切的关键。商品的交易、人际的互动、战争的宣传——支持谁，反对谁。”
章驰脑子里突然跳出来这个话题之外的画面——
在庄园那个明亮通透的书房，她从纪湛的书桌里翻找出来一系列的记录册。
老师给他的评价全都是“优秀”。
记录册上面显示摄取的知识已经将他跟同龄人拉开了较大的差距，所以他生出改变的念头，加入灰网，是在一个很早的时期。
他会有过冲动和莽撞的青春期吗？还是一直都是这样，因为过早的成熟，从小就戴上了一副冷静超过大部分成年人的面孔。
章驰：“阿蒙托利想要让你制约海恩科技？”
纪湛点头：“阿蒙托利担心有一天军政府的舆论机器被海恩科技的舆论机器打败。那些配备高科技武器的精锐部队只能够打退外面的敌人，在我们内部，一直以来都是另外的法则。信任建立起来需要漫长的努力，摧毁却可以来得很快。他不希望海恩科技一家独大，以至于有一天煽动本来相信他权力正当性的大部分人倒他没有明说，但我能够感觉到他的担心。他觉得我的入狱也是加速海恩科技染指政治权力的关键因素，”纪湛声音玩笑，“毕竟我很擅长对有利于海恩科技的议案提出反对意见。”
章驰：“他不会担心你也成为下一个海恩科技吗？”
纪湛：“他应该担心，但他现在也不会有更好的办法了。”
“除了我，还有谁是海恩科技的对手呢？”
章驰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温水将她的嗓子润湿，经过半天的奔波，她确实有一点缺水，于是就这样将整杯水喝完。
纪湛没有在这个期间发言，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喝水，安静到让人怀疑，他本身就一直在捕捉这样一个机会，可以肆无忌惮地对另一个人进行没有道理的观察和打量。
“律师那边怎么说呢？”章驰放下杯子，说，“你还需要走什么程序吗？”
“按道理是有程序要走的，不过情况特殊，阿蒙托利直接让我出来了。”
“你之前的罪名呢？”
“罪名不成立，我无罪释放。”
“那些证据……”
“阿蒙托利有办法修改证据，”纪湛松开交叉的双手，背往沙发上面一靠，“那不是我要考虑的事。他如果连这种事情都办不好，倒是让人怀疑他的能力了。”
纪湛道：“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军政府说什么就是什么。”
章驰试着理解这句话，一会儿，她说：“所以不会有庭审，对吗？”
“不会有一切浮在明面上的指控，”纪湛说，“不过依照我的判断，阿蒙托利可能会安排一个人出来，证明这是一桩冤案。”
直截了当的出狱会让人怀疑司法的不公正和幕后交易，反而站出来一个策划诬告的加害者，这件事就变得合理和令人信服起来。
纪湛转头看章驰，他正在读取她面部的表情。
“司法大部分时候是公正的，小部分时候，它们是为阿蒙托利这样的人服务的，”纪湛说，“没有必要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