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6章
车要先送费程回家,司机就留在费程家里,路上,赛乐被扔了下来。他自己打车回家。
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过,他掏出备用终端,拨通了那个今天一直没有来得及联系的电话。
那边接通得不算快。
先掐断了,然后赛乐继续等待,等过了大概十来分钟,终端重新响起。
“喂?”魏易的声音传了进来。
赛乐声音发颤:“我已经记录好全部石种的位置了。”
***
纪湛晚上没有回来,最近总是这样,加班,或者是无休止的会议以及电话。章驰在家里面几次想要打开纪湛的电脑,但考虑到万一密码错误,现在他们刚刚建立起来的短暂稳定关系就可能完全破裂。
结局是两败俱伤。
人的交情就是这样,对另一个人一百次好,只要有一次越过底线,那么之前的好就全部推翻。所谓日久见人心,也不过就是等待见证那一次越过底线的本性。
这时候,电话响起。
家里没有人,也没有监控,章驰依然掐掉了电话,来到了之前她住过的房子,在这里,至少不会面临纪湛突然回家的情况。
章驰坐在沙发上,重新拨过去。
赛乐:“我已经记录好全部石种的位置了。”
章驰沉默有大概1分钟,赛乐在另一头也很耐心的等待,尽管在等待的过程中他几次将终端拿起来差点连接是否已经被挂断。
章驰喉咙滚动,声音有一些沉:“发过来。”
这是一个意外之喜。
那天晚上回家之前,她联系了赛乐,任务结束,赛乐已经被费程放掉——他承认自己跟费程在一起,没有机会使用终端。
宝石骑士只能够由纪程开启,赛乐作为中转站被赋予临时的使用权,就在这短短的时间之内,她希望赛乐能够尝试从宝石骑士偷取石种的位置数据。
赛乐知道石种的位置,但是不够准确,只是地图上标的模糊的点,那种把城市缩小到一小块的大致轮廓孪生图,用于监控石种的状态。
“是准确数据吗?”章驰问。
赛乐:“有精确的位置坐标。”
坐标发了过来。
晚上十一点十分,章驰接到纪湛的电话。
她从家里出发,去接纪湛下班。
纪湛穿着黑色的风衣,他从大门出来,跟其他的同事告别,章驰注意到出来的人非常多——今天有很多人都在加班。
他坐上车,吩咐说开回家。
路上,经过一座宏伟的标志性大桥时,她被拦了下来。警察走到车边,敲了敲车窗。
章驰摇下车窗。
警察指了指车后方的一条路:“这条路今天不通,往这边绕。”
章驰开始倒车。但她突然发现这条路并不是在维修,没有支出来临时危险的帐篷,也没有兢兢业业检查路况的工地机器人,这座在平日里繁忙的桥现在站满了人。
底下是涌动的江水,倒映出城市高楼闪烁的灯火。
这些人好像是来看江的,又好像不是。
章驰多看了两眼,后面的纪湛就开口道:“他们在等烟火。”
经过这么久的相处,章驰发现纪湛总是能够提前察觉她的一些意图。比如,一起吃饭的时候她对着某道菜皱一下眉头,少动两筷子,下一次这道菜就不会再出现在餐桌上,又比如,她闻到洗浴间香薰的味道头疼,第二天气味就变成了寡淡的清香。
他对于人际关系处理得很好。
总是在不让人感觉逾越的边界,一点点靠拢,释放也许可以称之为善意的东西。
章驰回过头看向纪湛,车子仍然没有停下转头:“烟火?为什么要等烟火?”
纪湛的表情有一些诧异:“你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车子终于摆正车头,像他们这样走错路上桥的车不多,车就停在这里,没有阻拦任何人,章驰于是没有踩油门。
窗户滑了下来,憧憧的人影在昏暗的桥灯下互相踩着彼此,填满人群的缝隙。他们互不相识,却似乎在共享同一种期待和喜悦。
章驰很虚心地请教:“今天是什么日子?”
纪湛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他打开车门,说:“车就停在这里吧。”
车暂时锁在原地,刚才拦住车的警察对他们两个人闯上桥没有任何的异议。
纪湛走在前面,章驰跟在他身边,桥上站着的人太多,怕跟他分散,章驰于是贴得很近。即便如此,依然有人从他们中间穿过。纪湛回过头,中间挤出去的人影一晃而过,章驰急忙要跟上,纪湛伸手抓过她的手腕。
他抓得很轻,但就是这样松散的连接,挡住了他们之间的断口,走在比刚才更远的前后距离,也没有人再从他们中间穿过。
纪湛停在了桥的三分之二处,这里不是桥最高的点,人没有那样的多。黑暗使桥上的人都只能够留下一个半真半虚的轮廓。
纪湛抬起手,手在西装袖子上轻轻拂开,露出一块男士手表,他低头看一眼,抬头看向蓝黑色的天。
“时间快到了。”
第283章
“因为世界上没有比我们更相似的人。”
时间,
什么时间呢?
章驰正准备问,这个念头很快中止,她直接低头掏出来终端,
就在此刻,人群突然爆发出来一阵沸腾的欢呼,跟煮沸的水一样,
咕噜咕噜接二连三,嘈杂的声音又中止了她拿终端的举动,
她将终端放回去,
闪烁的烟火切入了她的眼睛,
她抬起头。
方才黑蓝色的天空被橙红色的烟火照亮,天空中透映出一朵硕大的玫瑰,先是橙红的色,再变换成蓝色,紧接着又是淡紫,立体的玫瑰正从花苞状态缓缓打开,
最终的形态是一朵暗红色的玫瑰。
玫瑰的滞空时间非常长,
到周围那些小的羽毛状烟火已经燃过了几十发,
也依然停留空中,天边又在此刻飞来上千架无人机,
拖拽着银色的长尾,围绕更辽阔的天空扮演坠地的流星。
唰——!
所有的流星落地,
天空中拉开一道水波纹状的帷幕,
玫瑰消隐于帷幕之中,
天空陷入短暂的黑暗,
刚才刹那的绚烂使当下的安静陡然变得诡谲——轰!
嘭。
嘭。
嘭。
在同一时刻,天空骤然亮了。无数的烟火从地面直冲云霄,
旋转,腾空,停滞——嘭、嘭、嘭!
每一朵升空的烟花都在空中重新绽开,漆黑的夜揉进了渐渐变暗的火光,刚刚消退,又起来新的烟花,长长的尾巴从天空缓慢落下,像落了一场金色的雨。
这还只是一个开始。
天空真的开始下金色的雨。
表演战斗机从东南方向飞来,巨大的机身擦破厚重的云层,探出一个头,又转眼被遮住半个身体,虚拟的金雨从飞机的腹部落下,茫茫然洒在桥上,江中,两岸的建筑物头顶。
烟火还在轰鸣。
巨大的声响淹没了人群的议论,
纪湛:“今天是独立日。”
他的声音有刻意的提高,隔得近,得以从吵闹的交谈声中脱颖。
章驰转头看纪湛。
他的眉骨、鼻梁、下巴都被金色的光斑招惹,流动的光从他的西服上掠过,风轻柔地吹过他打理精致的黑发,睫毛在眼下洒下一片阴影,空气中有很淡的香味。
青柠、青草、木质香。
他总是有一种在混乱中保持优雅的能力,甚至可以称作为魔法。
章驰回答道:“独立日?”
纪湛:“国庆节。”
章驰:“哦。”
纪湛:“庆祝两个国家正式分裂。唔,这个时候,帝国应该也会有烟火表演。”
章驰:“他们的国庆节在同一天?”
纪湛看了一眼章驰,眼神中还是带着一丝不可确信。
章驰感觉到那个眼神的含义。
周宇偶尔也会用这样的眼神去看奇良。尤其是在他骂完奇良文盲之后。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完全接受了自己其实本来属于这个世界之后,从前拼命想要掩藏的东西反而不再觉得紧要。不属于某个团体的人常常会比这个团体内部的人更遵守团体的纪律,因为他们害怕被人看穿自己的底牌。
她属于这里,就算她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白痴,也应该理直气壮。
章驰:“我的历史不是很好。”
纪湛:“唔,我当你在开玩笑好了。”
即便这样讲,他还是没有忘记刚才的问题:“不是同一天,协议签订在今天,帝国挑选了新的时间作为国庆节,你不记得帝国的国庆节吗?”
章驰含混地说:“没有,我在帝国出生,后来很多年都在国外生活,我对历史不是很了解。”
纪湛瞥了章驰一眼,不知道为什么,嘴角突然勾起一个弧度。
这一次章驰读懂了。
他接受这样一个玩笑。
烟火看了大概有两分钟,纪湛说:“他们会放到凌晨三点。”
章驰:“放三个小时?”
这会才刚刚过零点。
纪湛:“嗯。”
章驰:“不会造成污染吗?”
据她所知,城市里面有很严格的污染排放标准,不论是生活污染还是生产带来的排放超标,都可能缴纳巨额罚款。
环保组织是这个世界连总统都要头疼的强硬势力,保护地球的口号存在于稍微繁华一点的城市任何一个犄角旮旯。
就在他们站着的这座桥上,刚刚驾车过来的地方,半空就拉了一条“保护地球,人人有责”的横幅。
纪湛:“有些仪式是必要的,什么都不做,没有光,没有电,没有火,就什么污染都没有。世界会变得很丑陋,不是吗?”
“而且……”
纪湛的尾音拖长。
“而且,人类总是很擅长给自己贴金。”
章驰侧首看他。
“人类死光了,地球也不会灭亡。不看短期的收益,只不过是为了更长远的收益,做就做了,总是将自己包装成圣人,没有任何东西属于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人。”
“一群专注繁衍的怪物,占据了这个世界大片的土地,自以为是地安排其他物种的命运,干着屠夫的工作,还擅自给自己贴上善良的标签。”
纪湛很快速地抽动了颧骨下方的肌肉。
这是一个很轻蔑的表情。
章驰蹙了蹙眉。
纪湛还在看天空绽放的烟火,现在的场面有一点像是在放电影,每隔一会儿,表演战斗机都会从空中重新掠过,投影出来新的幕布,有时候撒花瓣,有时候撒羽毛,有时候撒流线型的雨滴,总之,画面一直在变动,精彩的表演引发了人群的阵阵高呼,但他表现得有些漫不经心。
小孩子总是对很多大人觉得平平无奇的东西兴奋不已,大人们不理解,因为他们已经不像小孩那样,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东西。
也许他曾经见过很多比这个更盛大的烟火。
于是索然无味。
章驰主动开口:“现在要回去吗?”
纪湛点了下头,如释重负般:“走吧。”
他转身走在前面,突然间,停住脚,又转过头来跟她道:“如果你还想要继续留在这里的话,我也——”
章驰打断他:“很晚了,我也没有对这个很感兴趣。”
两个人坐上车。
章驰开车,纪湛坐在后排座位的右侧。车一路往公寓的位置开,下车的时候已经快到凌晨一点了,四周安静得要命,沉默一直从上车持续到进入电梯。
“滴”声响起,电梯快速地拉升。
打开门,依然没有话讲。章驰的手按在灯光的唤醒面板上,没有落下去,房间还处在漆黑的状态,她说:“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纪湛站在门框的位置,门已经关上,楼道的灯照不进来,这里是完全的漆黑,他的声音带着一点笑意:“我没有哪一次没有解答过你的问题吧?”
章驰:“嗯?”
纪湛:“不用每次都只问一个问题。好像我是一个很不喜欢交谈,容易被惹恼的人似的。”
跟不太亲近的人问很多问题是一件很冒犯的事情,毕竟没有人天然有解答另一个人疑惑的义务。
但不想要麻烦另外一个人,又会显得这个距离变远——总之,跟这个人交谈,跟这种从来不会轻易将喜怒挂在脸上的人来往,只能够自己在心里面揣测,根据蛛丝马迹量化他对待人的边界。
毕竟那种特别喜欢挂在嘴边说“我是一个很好相处的人”的人,十有八九是一群人里面最容易被冒犯的。
章驰:“不是——是我,有时候会突然才想起来一个问题。”
纪湛:“嗯。”
章驰:“我想问一下,为什么是我?”
安静。
黑暗中看不清楚人影,但能够感觉到这个一个人站在面前,带着温度,正面朝向她,也许他在打量她,也许没有。
纪湛说:“我想这个问题我很早之前已经解答过了。”
章驰:“看中我的能力?”
纪湛淡淡地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