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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周宇:“活着的,大部分断胳膊断腿,政府负责给他们‘善后’,有的人加入了改造人部队继续服役,有的人退役了,拿着政府补贴,但是补贴很有限,义肢的维护费用很高昂,很多人入不敷出,不去做升级或者维护,也是赛博神经症的来源,他们的成分比较复杂,很难说清楚是义肢的问题,还是战后PTSD。“

    “反正,新闻报出来,多半都有战后PTSD。”

    奇良:“我看监狱长也没有缺胳膊断腿啊。”

    周宇:“幸运儿嘛。”

    “人有时候就是要沾点运气。”

    “他活出来了,死了的人,也是他勋章的一部分。要不是有军功在身,以他的年纪,不可能升到这个职位——哦,他二十六岁就从军队转职了。他上面也有人,军队出身的议员,他们喜欢照顾自己人。”

    章驰:“你知道的好像很多。”

    周宇:“我有很多朋友的。”

    说完,他还意味不明地看了奇良一眼。

    奇良:“……”

    为了避免周宇在这个话题上持续深入,奇良赶紧将话题拉回:“那他今年多大?”

    周宇:“三十好几吧。”

    奇良皱眉头:“可你说你年轻的时候见过他。”

    周宇:“是啊,我四十出头的时候。”

    一直沉默的路雨终于发言了:“那也叫年轻吗?”

    在垃圾岛,五十出头的人都算是稀有动物。

    奇良:“那也叫年轻吗?”

    周宇:“四十五岁之前都叫青年。”顿了顿,“不信你们可以去查白银共和国的官方人口划分标准。”

    除了像周宇这样年纪的人,没有人在意青年和中年的划分标准是什么。就好像小孩不理解姐姐和阿姨,哥哥和叔叔之间,到底有什么不同,为什么有的“阿姨”和“叔叔”非要揪着这样的字眼不放。

    奇良不是很理解他在执着什么,连过去业已发生的事情都要擅自加以粉饰。

    章驰目光越过奇良和路雨看向独坐的周宇:“你是这个岛的设计师。”

    周宇愣了一下:“啊?”

    章驰:“奥天帝国是第一届岛府,十五年任期结束,现在是第二届岛府。按照你的说法,你在项景来这里任职之前见过他,那时候你四十出头,现在你五十了——”

    周宇纠正道:“还没五十呢,准确一点,四十八岁。”

    章驰:“四十八岁。”

    “你四十出头见过他,就算你是四十五岁的时候见过他,现在也已经过了三年,第二届岛府至少存在了三年,加起来十八年,也就是说,你在三十岁不到的时候被聘为了这个岛的设计师。”

    周宇又愣了一下。

    奇良也跟着愣了一下。

    路雨没有愣,她很茫然。陆英倒是没有茫然,他一直神游天外地摸着狗头。

    客厅安静了片刻。

    章驰:“年少有为啊。”

    奇良很快地懂了章驰的意思。

    白银共和国竟然会聘请一个三十岁不到的人当垃圾岛的总设计师!

    奇良看周宇的目光变得有一些复杂。

    周宇:“有时候你要允许像我这样的天才的存在的。”

    奇良的目光变成了鄙视。

    章驰倒是饶有兴致地再看了周宇两眼。

    很显然,周宇这么说就是只是为了阻止他们继续问下去——一个人一旦开始自吹自擂,就很少有人再愿意当他的捧哏。

    周宇又将话题拉回:“我很佩服他。”

    “我很惋惜,像他那样的人会成为异血。”

    垃圾岛上群魔乱舞,无论异血还是改造人,都可以称做普通市民,但在外面的世界,在政府内部,成为异血就等于被判决了政治生涯上的死刑。

    “怪不得他会申请来垃圾岛。”

    垃圾岛与世隔绝,他深居简出,没人挑战他的权威,也没有人那么多眼睛可以看清楚他这张人皮下面的异心。

    周宇:“我其实觉得这样很不合理。他也不是自愿的——他肯定不是自愿的。如果他能够把在战场上的幸运分到异化的表症上,他其实不必要走到这一步。”

    “没有人想要被感染。政府入职之前,会做统一的感染测试。他应该是通过的——除非他贿赂了检测的官员。他被感染的年限应该不会太久。很荒谬。他竟然会成为异血。”

    周宇的目光落到桌子上面的那一片蹼肉上。

    “天鹅……哎……”

    根据雷领先的交代,项景在改造营的时候就已经盯上了他,出狱之后,项景找到了他——定期为他切除手掌上长出来的蹼肉。

    他没有像陆英那样幸运,可以自由地切换形态,维持完整的人形。

    每隔一段时间,切掉的蹼肉又会长出来一截。

    他不停地接受手术。

    他根本没有洁癖,那一双白手套,是为了遮盖蠢蠢欲动的新生的蹼肉,以及切除之后的手术痕迹。

    但他为这个洁癖编造了有条有理的证据。

    遮盖一个问题,就用另一个更突出的问题抢夺目光。

    章驰:“他骗过了很多人。”

    周宇:“他肯定很想要我们的命。”

    周宇一口喝完了菠萝汁,空掉的易拉罐被他随手丢向了身前两米远的垃圾桶,“啪嗒”一声,易拉罐砸在垃圾桶边缘,调皮地往上弹了一下,紧接着砸在了地板上,咕噜噜从快到慢地往客厅角落里滚,拖曳出三五条不甚规则的淡黄色水痕。

    路雨看向周宇。

    周宇:“……”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跑到客厅一角将易拉罐捡起来重新丢进垃圾桶里,顺便扯过桌上的湿纸巾,将地上的果汁擦了个干干净净,干完这一切,他窝进沙发,擦了擦额头的汗,余光瞥见“一家之主”路雨掏出来的枪又收了回去,终于大松一口气。

    过了一会儿,他说:“现在我不可怜他了,我可怜我自己。”

    时间又过去十分钟。终端没有收到任何新的信息。

    周宇:“他可能还在思考吧。或者忙着呢,没看到。再等他一下。”

    又十分钟。

    无事发生。

    奇良拿起终端,在章驰的首肯下,重新编辑了一条信息——

    “你好,监狱长先生,我们保证,如果你愿意帮助我们越狱,你的秘密将永远不会被人知道。但相反,如果你不同意,我们就会通过黑客技术,将这件事广而告之。我想,即使被查出来你私放犯人离岛,也好过被别人知道你的秘密。您是一个聪明人,您知道该怎么选的。”

    周宇凑过来看了一眼屏幕:“好了,现在是真的很嚣张了。”

    信息发出去之后,终端很快收到了回复。

    很简短的回复,只有一行字,在屏幕上安静地躺着。

    ——“可以。但我有一个条件。”

    章驰皱了皱眉。

    很快,终端又来了第二条回复。

    ——“我要见你。周宇。”

    第91章

    好吧好吧,把你也加进去,毕竟狗胆包天嘛

    众人都将目光对准周宇。

    周宇收回脖子:“他不如直接发‘我要杀你’。”

    过了一会儿,

    他又说:“不会吧,你们真的要让我去见他?”

    周宇抢过终端,语音输入——

    “你怎么猜到是我的?”

    终端很快又收到了回复。

    ——“除了你没别人有这个胆子。”

    周宇:“看他这见过世面的样子。比我胆子大的还有四个呢!”

    狗汪汪叫了一下。

    周宇:“好吧好吧,

    把你也加进去,毕竟狗胆包天嘛。”

    周宇的幽默来得不是时候,至少没有人笑。

    周宇擦了擦头上的汗水:“我敢保证,

    这一定是个陷阱。很快,他肯定会选定见面地点,

    设下埋伏,

    把我们一网打尽。”

    终端又传回来一条消息——

    “用雷领先的终端不方便吧,

    给我你的终端号。”

    他要么是打字很快,要么也在用语音输入,因为很快,又来了一条消息——

    “放心,我不会追踪你。我知道你们那边有神经黑客,新年的入侵事件就是你们的手笔。如果可以的话,

    我想见见你们所有人。”

    周宇回得也很快速——

    “没门!”

    终端闪了一下,

    项景的消息又来了。

    ——“别害怕,

    只有我自己一个人。”

    ——“人多眼杂。不然我不会绕过岛府找到雷领先。”

    ——“再说,早晚我们都要见面的,

    不是吗?”

    ***

    早上9点。

    B区,杜可风咖啡馆。

    地点是章驰选的。B区的警力更少,

    项景也欣然同意。

    他们都不希望被官方看见。

    太阳已经升起,

    天光大亮,

    今天的天气很好,

    风不是很大,温度很适宜,

    章驰没有戴帽子。她等在咖啡馆里,最门口的位置。

    奇良没有露面。

    她和周宇一起等在咖啡馆的进门最左边靠窗的那一张桌子前。

    先来的人有主场优势,他们可以知道店里有哪些人是真正的顾客。地址在半小时之前才正式敲定——他们要预防项景提前动手脚。

    毕竟从宏观来看,整座岛都是他的地盘。

    项景已经出发了。

    ——在收到地址之后,他就回复要马上过来了。

    章驰点了三杯咖啡,两份三明治。

    周宇正在啃三明治,他坐在靠里侧的位置,边啃边抬头透过玻璃窗看外面有没有突然赶来的车或者人。

    周宇:“很难想象,我们会有再见面的一天。”

    “还是在这种情况,这种地方。”

    谁能说不是呢?

    从进改造营开始,这个人就神出鬼没地高高在上着,在那里面的每个人想的都是怎样让这个人不要注意到自己。

    因为他太巨大了。

    面对着这样一个巨大的人,害怕吞噬了一切自作主张的幻想。

    他有掌控改造营里所有人生死的权力,一个不开心,噪音,喧哗,他就可以举枪对准,轻飘飘地按下板机,带走一条性命。

    怪不得他要说周宇胆子大。

    他很清楚自己在这个岛上的权威。

    也许很多人想过离开这座岛,但他们制定的所有计划都是围绕,悄无声息,不要被人注意到。从来没有人胆敢跑到他的面前,让他这个管理员把闸门打开。

    勇气过了头,就会变成愚蠢。

    很难说清楚,现在是勇气,还是愚蠢。

    不过很多事情就是这样的,过程并不重要,结果是对的就是勇气,结果是错的就是愚蠢。他们可以有无数种理由和模式去鉴定一个成功的事情成功的必然,以及一个失败的事情失败的必然。

    其实没有人说得清楚。

    因为世界没有那么多必然,无论你准备得再好,无论敌人多么愚蠢,老天想要帮他,你就是要输得一败涂地。顺利的,心想事成的,算无遗策的,才是最荒谬的。

    人生就像不断的赌博和掷骰,再有经验的赌手,无论之前胜率如何,一旦新局开盘,胜率的天平又会回到出厂设置。

    这又是一个新的开始。

    谁也不知道是胜是负,也很多时候,无法给你足够的时间计算清楚一切的可能,不是因为能赢所以上场,而是因为不得不上场,所以要准备好一切去赢。

    章驰喝完了最后一口咖啡,叫服务生续上第二杯。

    第一杯是浓咖,第二杯她要了拿铁。

    周宇扭头看了她一眼。

    她没有早上喝咖啡的习惯,也许她是想保持清醒。

    这个人城府很深,无论任何时候,都不会让人捕捉到过度延长的慌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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