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0.二三九章
众人闻言,皆是一愣。
让陛下随翟启光上京可是,
凭翟启光对晋安帝的忠心,
只要出了川蜀,
哪怕了拼了自己的命,
也会护朱南羡远走他乡。
首辅大人的话,说得直白些,不正是此间后果由他柳昀一力承担,
让翟启光先行送晋安帝离开么
不等朱南羡回答,
张佥事便道:首辅大人,永济陛下天明便至锦州,
您看是不是——
不必多言。柳朝明淡淡道。
他再看翟迪一眼,
翟迪会意,即刻命亲随聚齐官兵百名,行至朱南羡与苏晋跟前:陛下请,苏大人请。
雨已萧疏,朱南羡看了一眼苏晋,
与她一起对柳朝明说了句:保重。登上马车。
倒也没深谢。
若没有昔日的是是非非,他们何尝会有今日柳昀肯出手相帮,
说到底,也是出于时局考虑,算不上多大恩情。
一众官员看翟大人竟这么堂而皇之地送晋安帝离开,心中虽惶恐,
碍于这是首辅大人的决策,
均不敢置喙。
少倾,
一名小吏牵来马车,对柳朝明与舒闻岚道:柳大人,舒大人,陛下卯时便至锦州府南门,二位大人再回接待寺怕是来不及,不如即刻前往南门接驾
舒闻岚笑了笑:下官听柳大人的。
柳朝明不置可否,先一步登上马车。
御史李茕已等在车厢内了,柳朝明看到他,没作声,等马车起行,才开口问:事情办妥了吗
李茕道:回大人,果不出大人所料,陛下入蜀前,已命随行亲卫清查在蜀的锦衣卫,只怕今日一见到大人就会问罪。
柳朝明却道:本官不是问这个。
李茕愣了愣,似忆起什么,才又道:下官已照大人的吩咐,派人传信给左军都督府梁都事,令他在锦州自剑门关一带的官道上设下禁障,拦住翟大人出川的马车。
他说到这里,微一顿:大人,下官不明白,大人既命翟大人护送晋安陛下走,为何又要着梁都事半途拦下他们呢大人若不愿晋安帝离开蜀中,不相帮不就行了
柳朝明看他一眼:朱南羡能否离开蜀中,与本官有什么相干
又提点:你当今日舒闻岚是干什么来了
李茕仍一头雾水。
舒大人舒大人不是为了阻挠晋安陛下离开川蜀来的吗
他想让朱晋安还在世的消息宣扬出去,尽快传到朱昱深耳里,让永济陛下对柳昀起疑,然后重惩这位首辅大人。
也正是为了这个,早在前一日,舒闻岚还派亲信,将朱南羡与苏时雨皆在川蜀的消息告知了朱昱深的贴身侍卫阙无。
一念及此,脑中灵光一现。
是了,左军都督府的梁都事,曾与阙无有袍泽之谊。
大人的意思,是要让陛下觉得,是阙统领私自下令,命梁都事拦下晋安帝与苏大人马车
越想越觉得是。
阙统领这么多年一直跟在陛下左右,舒大人此番为陷害大人,不惜打了陛下身边人的主意,一定会触怒龙颜。
柳朝明又看李茕一眼:在你眼里,陛下就这么好骗
李茕一愣。
难道还是他想得太浅了
柳朝明淡淡道:阙无对陛下忠心,只怕接到舒闻岚信函当日,已将此信呈于御前。
本官与舒毓都知道朱南羡在蜀中,陛下如何不知
知却不表,何故
因陛下心中另有计较李茕接过话头。
所以,陛下早知晋安帝活着,不想此事闹大,故此按下不表。
可,一旦梁都事拦下晋安帝的马车,舒大人一定会趁机奏请陛下,请陛下安置晋安帝,借此对付大人您。
但舒大人没想到的是,这么一来,反倒是他违逆了圣意。
李茕说到这里,更往深里思虑一番。
违逆圣意还是次要的,更重要的是,陛下入川,原本是个秘密,就连大人您高居首辅一职,也是昨日深夜才接到密函。舒大人却能先所有人一日,将信函准确地送到陛下的贴身侍卫手上,说明他连陛下的行踪也了如指掌。
陛下日理万机,或许懒得计较他暗自窥探天子行踪一事。可是,如若舒大人再违逆圣意,想借陛下之手,趁机除掉大人您,难免会让人觉得舒大人太过神通,连天子都想摆布。
凡事有度,过犹不及。
柳朝明淡淡道:本官是动了锦衣卫,陛下要问罪,要责罚,无可厚非,本官大不了不摄政,也不当这个首辅,做回一名七品御史又何妨
但他舒毓的手不也一样伸得这么长他以为他此番就可以得偿如愿
既要算计,谁都别想有好下场。
外间雨不休,与晨霭连成一片。
李茕静坐片刻,若非柳昀点拨,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昨夜来客栈前,柳大人轻飘飘一句派个人去寻梁都事,让他在剑门官道上拦一拦翟启光的马车,居然存了这样深的心思。
可是,大人当年好不容易才保下苏大人,如今她却要因此滞留于川蜀,岂非再次落入险境
此问一出,那头却一阵沉默。
良久,柳朝明才冷清清地道:本官算得到的事,苏时雨未必算不到,她算得到,便有法子应对,便是一时被困住也没什么,这天底下,到底不只她这一个聪明人。
从锦州府到剑门关,快则一日,慢则两三日,及至入了关内,若逢天气不好,还要走上十天半个月,翟迪因要赶路,至天明时分,又撤去一半官兵。
众人在驿站稍作歇脚,肚子里都憋着话,见看守没那么严,便说开了。
江旧同先一个问:晁先生,您……早就知道这位苏公子,其实就是大名鼎鼎的苏时雨苏大人
方才上马车前,苏晋将晁清唤去一旁,亲自与他解释了一番。
晁清不好隐瞒,只得道:是,我与她乃多年故交
年故交,而今重逢,亦是七八年未见了。
那……那一位呢
江旧同如今再不敢称南亭为护院。
他环视一周,将所有人心中的困惑问出口。
您事先……也知道那一位的身份吗
晁清摇了摇头,如实答道:不知,不瞒诸位,我虽猜到那一位与苏大人是旧识,且身份非同小可,无论如何也没联想到……后来得知,亦是震惊至极。
他沉吟一番,又道:翟大人既言明此间事由不可对外宣扬,我等只当是不知道此事,还望诸位日后与我一样,都莫再提了。
这话出,却闻姚有材冷哼一声。
晁先生这话说得轻巧,您与苏大人是旧识,他被革了职,落了难,还十万八千里地来蜀中探望您,可见是交情匪浅。您若出了什么事,自有苏大人帮您担待着,我们呢我们遭了殃,任谁来管
其余人等不解:姚县令,我等上京,不是为翠微镇桑田案作证的么,怎么会遭殃
分明是他姚有材要霸占镇民的桑田,怎么这会儿说起话来,倒像个好人似的了
姚有材先是得罪了苏大人,尔后又得罪了晋安帝,眼下也是破罐子破摔了。
他压低声音,不齿道:要说你们怎么没脑子呢这天底下,从来只有一个皇帝,那边的那位叫什么先帝。说句不好听的,先帝就是——
他拿手往天上指了指,没将那句大不敬的话说出来。
都说一山不容二虎,一个天下,哪能有两个皇帝
京师是什么地方那是咱们永济陛下的家,如今永济陛下不在京师,他之下,头一号人物是谁你们听过吗
众人面面相觑:不正是……方才客栈里的那位首辅大人吗
姚有材恨铁不成钢:除了柳大人呢
吴叟道:姚大人的意思,莫非说的是京师里的那位沈国公
正是了。姚有材道。
沈大人除了是一品国公,户部尚书,内阁辅臣,还有一个最重要的身份——他是皇后娘娘的亲弟弟,当今朝廷的国舅爷。你们说,就凭他与永济陛下这层关系,能容得下晋安陛下活着进京吗万若晋安陛下要与跟永济陛下争皇位那该怎么办
翟大人也正是清楚这一点,只怕是一出了川蜀,就会护送晋安陛下与苏大人远走高飞。到那时,你我一群人,反倒成了罪至晋安帝失踪的要犯,等到了京师,国公爷问起罪来,我等保命都难。
姚有材说着,看了一眼晁清:晁先生,你书念得多,你说本官说的可对
晁清这些年与苏晋虽时有书信往来,但因苏晋甚少提起私事,并不知她与沈奚的私交如何。
而在外人看来,沈奚在晋安朝只是户部尚书,后来永济继位,他没如苏晋一般落难,反倒荣升国公,加之与沈筠是姐弟,更像是朱昱深的亲信大臣。
姚有材一番话说得头头是道,晁清不好辩驳,只得沉默。
梳香与云熙虽知这里头缠绕纷杂,为不曝露身份,亦只能三缄其口。
于是一众人等居然都信了姚有材的话,纷纷问道:那依姚大人之见,我等难不成就没活路可走了么
姚有材扫众人一眼,不开腔,再次拿起架子。
他这一路已想得十分妥当,他确实打算利用新政霸占翠微镇的桑田,可他也看出来了,眼前要状告他的二位,苏大人与晋安帝,身份虽金贵,却也是泥菩萨过江,只要他抱紧沈国公这株大树,任凭风吹雨打,总是伤不了他分毫。
姚有材清了清嗓子:实不相瞒,本官,与京师的沈大人,私底下有些交情,只要诸位——
没等他说完,那头翟迪与朱南羡苏晋请示完毕,派官兵过来唤人起行了。
官兵道:苏大人特意将自己的马车腾出来,请妇孺与孩童乘车而行,诸位快些吧,莫让几位大人等。
晁清闻言,移目望去,果见得苏晋从马车下来,没上翟迪的那一辆,反是与朱南羡同乘。
川蜀四面环山,至正午时分,春雨方歇,浮云下,一片翠色起伏绵延。
再往前走,已是山道隘口。
遥遥得见一行官兵阻道,翟迪眉心一蹙,还未至剑门关,怎会已有人守在官道上了
但他并不慌乱,看了一眼一旁的小吏:去打听一下谁在那里
自行勒转马头,来至苏晋与朱南羡的马车前,低声道:苏大人,被您猜中了。
苏晋将车帘一掀,举目望去,看到官兵,目色微沉:果然是都督府的人。
昨夜她去接待寺,柳朝明那句你以为,你们如今还走得了么话里有话,她不是没听出来。
柳昀行事,从来一步百算,今日这么堂而皇之地放走她与朱南羡,不可能没有后招。
早就料到有人会在路上堵他们,没想到这么快。
前去打听的小吏回来了:禀苏大人,禀翟大人,前头拦路的是左军都督府的梁司,梁都事。
都督府都事,位列六品。
苏晋转头问朱南羡:他可曾见过陛下
朱南羡道:这个人我知道,早年跟着阙无,尝在北疆领兵,七年前因战伤被分派来左军都督府做都事,应是没见过我。
若非当年朱祁岳想将此人调去岭南,为这事还找过他和朱昱深,只怕朱南羡也不会记得此人。
苏晋略一思索,柳昀的目的,只不过是想利用梁都事截下他们一行人,以此来对付舒闻岚。
可柳昀与舒闻岚都不是千里眼顺风耳,他们的人,被截下多少,脱身多少,被截下的是谁,脱身的又是谁,这就另当别论了。
苏晋点头:这就好,依计划行事。
翟迪打了个手势,自领着一行人往山道隘口处行去。
得到禁障处,梁都事先行上前行了个礼,瞧清来者正是翟启光,说道:翟大人,下官昨夜接到密报,说您今日押送上京的一众人中藏有要犯,下官要仔细彻查,还请翟大人请所有人上前来一一核对户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