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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四二章

    此为防盗章

    一朝江山易主,

    青史成书。

    身上的囚袍略显宽大,凛冽的风自袖口灌进来,

    冷到钻心刺骨,也就麻木了。

    苏晋抬眼望向宫楼深处,那是朱南羡被囚禁的地方。昔日繁极一时的明华宫如今倾颓不堪,好似一个韶光飒飒的帝王转瞬便到了朽暮之年。

    明华宫走水——看来三日前的传言是真的。

    内侍推开紫极殿门,

    扯长的音线唱道:罪臣苏晋带到——

    殿上的人蓦然回过身来,

    一身玄衣冠冕,衬出他眉眼间凌厉,

    森冷的杀伐之气。

    这才是真正的柳朝明。苏晋觉得好笑,

    叹自己初见他时,还在想世间有此君子如玉,亘古未见。

    如今又当怎么称呼他呢首辅大人摄政王不,他扶持了一个痴人做皇帝,如今,他才是这天下真正的君王。

    殿上的龙涎香沾了雪意,

    凝成雾气,叫柳朝明看不清殿下跪着的人。

    过来些。沉默片刻,他吩咐道。

    苏晋没有动。两名侍卫上前,将她拖行数步,

    地上划出两道惊心的血痕。

    隔得近了,苏晋便抬起头,

    哑声问道:明华宫的火,

    是你放的

    他没有作声,

    苏晋又道:你要烧死他。

    柳朝明这才看见她唇畔悲切的笑意。曾几何时,那个才名惊绝天下的苏尚书从来荣辱不惊,寡情薄义,竟也会为一人悲彻至绝望么。

    柳朝明心头微震,却咂不出其中滋味。良久,他才道:你作乱犯上,勾结前朝乱党,且身为女子,却假作男子入仕,欺君罔上,罪大恶极,即日流放宁州,永生不得返。

    苏晋又笑了笑:不赐我死么

    这一生荒腔走板行到末路,不如随逝者而去。

    囚车等在午门之外,她戴上镣铐,每走一步,锒铛之声惊响天地。

    柳朝明看着苏晋单薄的背影,忽然想起初见她的样子,是景元二十三年的暮春,风雨连天,她隔着雨帘子朝他打揖,虽是一身素衣落拓,一双明眸却如春阳秀丽。

    那时柳朝明便觉得她与自己像,一样的清明自持,一样的洞若观火。

    他只恨不能将她扼死在仕途伊始,只因几分探究几分动容,任由她长成参天大树,任她与自己分道而驰。

    如今她既断了生念,是再也不能够原谅他了。

    苏晋。柳朝明道,明华宫的火,是先皇自己放的。

    苏晋背影一滞。

    柳朝明淡淡道:他还是这么蠢,两年前,他拼了命抢来这个皇帝,以为能救你,而今他一把火烧了自己,拱手让出这个江山,以为能换你的命。

    苏晋没有回头,良久,她哑声问:为什么,要告诉我

    你不是问,为何不赐你死么柳朝明道,如朱南羡所愿。

    囚车碾过雪道,很快便没了踪迹。

    天地又落起雪,雪粒子落了柳朝明满肩,融入氅衣,可他长久立于雪中,仿佛感觉不到寒冷。

    一名年迈的内侍为柳朝明撑起伞,叹了一声:大人这又是何必他见惯宫中生死人情,晓得这漩涡中人,不可心软半分,因为退一步便万劫不复。

    尚书大人本已了却生念,大人那般告诉她,怕是要令她置之死地而后生了。苏大人在朝野势力盘根错节,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当今圣上又是假作痴傻,若有朝一日,她得以返京,与大人之间,怕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了。

    他们相识五载,连殿上的帝王亦如走马灯一般换了三轮,生死又何妨呢。

    若她还能回来。柳朝明笑了笑,我认了。

    晏子萋却没个闺阁女子的样子,一路来四处张望,大约不曾受教过礼仪居洁,耳无涂听,目无邪视。

    苏晋看她抿了口茶,问:你可知你家公子为何将玉印落在了贡士所

    晏子萋道:贡士所进出不是有武卫把守么,他们没见过我家三少爷,少爷便拿这玉印叫他们瞧。

    苏晋反问道:他是詹事府少詹事,拿官印自证身份不是更妥当

    晏子萋讪讪道:我家少爷出门得急,没带上官印。

    是么你是晏三公子甚么人,连他身上揣没揣着官印都晓得苏晋又问,一顿,合手打了个揖,平静地唤了声:晏大小姐。

    晏子萋一时怔忪,她今日特意梳了丫鬟头,穿了素裙装,里里外外打扮妥当,以为一切都万无一失了,没成想这苏晋只瞧了她两眼,便识破她的身份。

    晏子萋站起身,笑得牵强:苏公子误会了,我……奴婢哪是甚么小姐,不过是贴身侍奉三少爷,晓得的多了些罢了。

    苏晋的目光落到窗外,卯时三刻,该是上值的时候,天已大亮了。

    她不欲与晏子萋多作纠缠,径自道:苏某虽是末流知事,但寻常丫鬟见了我,便是不称一声大人,好歹也叫官人,你却唤我公子。晏子萋张了张口,刚欲辩解,苏晋打断道:此其一。其

    其一。其二,你若当真是丫鬟,断没有本官斟茶与你,你不推让就接过去的道理。你自初见我,不曾向我行礼,自进得花厅,也是你坐着,我站着与你说话,可见是养尊处优惯了,此其三。

    苏晋定睛看着晏子萋:还要听其四其五么

    晏子萋被这一通大论震得说不出话,过了会儿,她讪讪地摆了摆手:哎,那个……像是在叹气,又像是砧板上的活鱼,还妄图垂死挣扎。

    苏晋自小与之乎者也打交道,女四书好歹涉猎过,心中对大家闺秀的形容有个大致轮廓,断不像晏子萋这般不成体统的。

    一时又忆起她已被退亲了三回,也不是没有因由可溯。

    然而这样也好,她不娇弱,不矜贵,反而是好说话的。

    苏晋有的放矢:我可以将玉印还你,但我要知道,你那日究竟为何要去找晁清,你与他说过甚么,又因何事争执。

    晏子萋垂头丧气地思量了一阵,终于放弃挣扎:我可以告诉你,但——她蓦地抬起头,看向苏晋:我有一个要求。

    苏晋道:你说。

    晏子萋道:今日状元游街,你带我去瞧一眼。

    苏晋无言,默不作声地看了她一阵儿。

    这怕不是有病吧

    晏子萋又切切道:其实我就是为这事来的,其中因果不便与公子细说,但是……

    但是苏晋对这因果不感兴趣,外头天已亮透了,她将晏子萋撂在花厅,转身往当值的前堂走去,左右晏氏玉印还在她袖囊里揣着,迟早能叫晏子萋开口。

    苏晋一跨过前堂门槛,里头当值的几个齐刷刷将她盯着。

    刘义褚万年不变地捧了盏茶,咳了两声,十分正经的样子:苏知事,咱们衙门上值,可不兴带家眷的。

    苏晋的脑仁儿刹时疼了起来,回身一看,晏子萋果然悄无声息地跟在身后,目光对上,还尴尬地冲她笑了一下。

    刘义褚溜达到苏晋身边,又拿胳膊撞了一下她:是哪儿的人可许过婚配了

    晏子萋生怕苏晋将她的身份透露出来,活学活用地施了个礼,轻声道:禀大人,大人误会了,奴婢乃太傅府三公子的丫鬟,眼下是来找苏大人取一我家公子的信物。顿了一顿,心生一计,说道,公子还吩咐奴婢,取了信物,要马不停蹄地将信物交给长平小侯爷,就是礼部的任郎中大人,听说眼下正带着新登科的状元游街呢。

    刘义褚不由瞪大眼:你要去游街的地儿

    那头苏晋已吩咐道:阿齐,备马车。

    立在堂前听了半日墙角的一小厮探出个头来,看了看苏晋,又看了看晏子萋:敢问知事大人,姑娘这是要去夫子庙,还是要去朱雀巷看时辰,新登科一行人马出宫门该有好几碗茶的功夫了。

    去太傅府!苏晋额上青筋一跳,怫然道。

    正这时,外头连滚带爬进来一人:刘大人,苏知事,出事了!

    这人是今日当差的衙役,昨儿二更天被孙印德指派去朱雀巷的,兴许是被吓着了,说得颠三倒四。

    苏晋听了个大概。

    游街途中一直有人闹事,至朱雀巷,场面彻底失控,五城兵马司的兵卫只险险护得礼部几个官员与状元爷的安危,榜眼和探花均被掀下了马,卷进人潮里去了。甚至有人与官兵打起来,有死有伤。

    那衙役煞白着一张脸,惊魂未定:小的从未见过这阵仗,那些闹事的连皇榜都撕了,怕是要折腾个不死不休!

    刘义褚听到有死伤,脸也白了,问道:孙府丞人呢他不是早也带人巡视去了么没跟着状元爷一行人马没帮着五城兵马司治治这群不要命的

    衙役咽了口唾沫:原是带人跟着的,可走到夫子庙,那些闹事的看到穿官服的已是六亲不认,孙大人就……

    混账东西!不等他说完,刘义褚一拳砸在门柱上,也顾不上谁官大谁官小,转头看着苏晋,问道:你来说,该怎么办

    苏晋只觉从昨日到今晨,这一茬儿接着一茬儿如惊涛拍岸,撞得她太阳穴生疼,而今到了这旦夕存亡的一关,她竟奇异般冷静下来,余光里扫到一步步悄无声息退出去的晏子萋,高喝了一声:站住!

    伴着这一声呼喝,守在府门外的两名衙差将水火棍交叉一并,拦在晏子萋跟前。

    苏晋沉声吩咐:来人,把她给我捆了!

    晏子萋瞠目结舌:你敢——话未说完,已有差役背着麻绳来了,他们不知眼下此人正是晏家大小姐,只以为是寻常丫鬟,三下五除二就将她捆了起来。

    苏晋又问阿齐:马车备好了吗把她送去太傅府。

    晏子萋已急得带了哭腔:你这么做,就不怕得罪晏家,得罪太傅

    苏晋道:若任你去了朱雀巷,我这脑袋也就不用在脖子上呆了。她顿了顿,又一想这京师上下不知哪条街巷还藏着趁乱闹事的歹人,晏子萋这一去未必无恙,便从袖囊里将晏氏玉印取出,交到晏子萋手里,冷冷道:拿走防身。

    苏晋看着阿齐将晏子萋拎上马车,回头便与刘义褚道:你留下,给我备一匹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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