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我爸说，我走后，我妈站在原地看着我离开的方向看了很久。

 我内心毫无波澜，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

 失望太多次，我已经对我妈不抱任何希望了。

 每次都是她犯贱，我收拾烂摊子，我崩溃，她卖惨，我心疼，她继续犯贱。

 周而复始。

 我开始自己平静的生活，我妈偶尔给我发消息，小心翼翼地问我在那边缺不缺什么，问我想不想吃红烧排骨，她做了给我送过来，问我过冬的衣服买了没。

 她像是真的知道错了，也没有继续一昧地给我卖惨，而是企图用温情把我融化。

 我一条消息都没回，电话也不接，不到半个月，我妈装不下去了，开始发语音骂我。

 「李瑶瑶，你是长大了，翅膀硬了，你敢跟你老子对着干，是不是？」

 「我再怎么样，我也是你妈，你难不成还真想跟我断绝关系？！我从来都是对不起别人，我什么时候对不起你了？你有什么资格给我甩脸子？！」

 「你是非要把我逼死是不是？你想让我去死，你才满意是吗？你为了一个外人这样对你亲妈，你要遭天谴的！」

 我麻木地翻阅着每一条消息，内心不起半分波澜。

 我不想跟她对骂，更不想回消息，她想怎么发疯，就怎么发疯。

 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

 终于，我妈狂骂两天依旧得不到我的回复后消停了下来。

 我以为我终于能够安安稳稳地开始上班，可我没想到，我妈竟然找到了我工作的地方，在周一全员动工会上直接闯了进来。

 「你就是李瑶瑶的领导是吧？！」

 在一群人当中，我妈精准地抓住了我的上司，眼皮子一翻，把人从高到低扫了一遍。

 我浑身鸡皮疙瘩顿时起来了，看见她这副德行，我几乎已经预料到她要干什么了。

 我扒开人群想要冲过去，可是密密麻麻的座位限制住我的速度。

 「我知道你，你不婚不孕，在你们那片传遍了，我听说你爸爸被你气得都脑溢血了！」

 领导惠子姐脸一下子拉得很长，她最讨厌别人嘴她的私事，因为三十五岁还单身，她不知道承受了多少来自社会、家庭的非议和压力。

 「这位阿姨，你有什么事一会儿去我办公室谈……」

 「你别叫我『阿姨』，我可比你大不了几岁！」我妈有些恶寒地抖了一下，接着嚷嚷，「你丁克是你的事情，你别带坏我孩子啊，自打我闺女来你这上班，一次家都没回！她要是变成你这样，我可不活了！」

 「妈！」我几乎要崩溃了，用力地推搡着她，「你能不能闭嘴？！你出去啊！出去！」

 「我跟你领导说话呢，你插什么嘴？！」我妈反手一巴掌打在我脸上，几个同事连忙把我拉开。

 她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继续冲着惠子姐嚷嚷：「你人老珠黄了，是找不到男人了，可我闺女还年轻呢，她怎么能把青春浪费在工作上……」

 「你别跟我扯成年人自由什么的，女人不结婚、不生娃就是有罪，你对不起社会，对不起国家，对不起你爹妈……」

 惠子姐是个高学历的知性女性，她根本没办法放下身价像个泼妇一样和我妈对骂。

 我头一次见她这么无措，脸色发白地站在那，不知道该怎么办。

 场面乱七八糟的，几个男人过来架着我妈拉走她，她还伸长了脖子继续喊：「我就是随便聊聊天，你们那么较真干什么？这么大的公司，还怕别人说两句嘴了？！」

 我被喊到办公室，惠子姐把辞退书扔在我身上：「我们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我鼻子一酸，眼泪控制不住地下来。

 见我哭了，惠子姐更来气了，用力地拍着桌子：「你有什么好哭的？你别跟我装可怜！」

 「今天被莫名其妙骂一顿的是我！你知不知道外面现在多少人议论着我呢？！李瑶瑶，我对你也不薄吧，你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害我？！」

 「对不起……姐，我没想到我妈……都怪我，都怪我，我对不起你……」我拼命地冲她鞠躬道歉。

 我哭不是因为我被辞退，而是深深的愧疚和自责。

 我宁愿今天被指着鼻子骂的是我，被打一顿也好，总好过这样亏欠别人。

 我几乎要被这股情绪压得喘不过气来。

 离开公司的一路上，无数同事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没人敢跟我搭话，生怕自己就成了下一个惠子姐。

 我妈在公司门口等着我，见我出来了，得意洋洋地说：「这就是你不听话的后果！我养你养这么大，不是让你一个人去潇洒快活，留着我跟你爸在家里受苦的！」

 「如果不是因为你不听话，你领导今天也不会『身败名裂』，成为一个笑话，你记住了，是你对不起她！」

 她推了我一把，继续叭叭个不停：「你租的房子在哪儿？去，我去给你收拾东西，今天就跟我回家。」

 「我在家那边，托关系给你在厂里找了个计件的活，工资不高。但是你也别太把自己当回事，现在大学生都不值钱，更何况你还是个文科生。你就在那好好地混日子，顺便相亲，等你二十五岁就结婚，二十六岁生娃，你这一辈子就圆满了！」

 我用力地抓了一把头发，把头皮扯得生疼，脑子清醒了一点。

 我嘴唇发抖地说：「你能不能放过我？」

 「你说什么？」我妈没听清。

 我突然像个疯子一样叫了出来：「我说你能不能放过我！」

 「我读这么多年书不是为了进厂当个厂妹的，我不想二十五岁结婚，不想生孩子，我要过我自己的生活！」

 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我崩溃地大吼大叫，将从公司收拾的日用品摔了一地。

 「你为什么非要这样逼我？我是你的仇人吗？我活着就是为了给你收拾烂摊子的吗？！你能不能放过我？！」

 可即便我都已经这么崩溃了，崩溃到头一次不顾形象去做一个疯子，我妈仍然没有一丝歉意，而是一脸莫名其妙地站在不远处看着我，眉头锁着，像是遇见了一条发疯的狗。

 我彻底麻木了，转身就跑，不顾她在我后面大喊大叫着。

 为了甩掉我妈，我绕了一个多小时才回到出租屋，联系房东退租，把东西全部打包。

 那就让我妈上次说的成真吧，下一份工作，我选择出省。

 下午两点，我坐上了去广东的高铁。

 我妈的电话疯了一样不停歇地打过来，紧接着是我爸的，我犹豫了一下，接通了。

 「瑶瑶，你妈翻我手机了，她看见你跟我说的工作地点……」我爸的声音透着慌乱，「她没去找你吧？」

 我在电话那头露出凄惨的笑：「她找了，闹了，我已经完了，爸，我又被辞退了。」

 在满是人的高铁上，我捂着脸哭得崩溃。

 我爸长久没说话，那边猛地传来响亮的巴掌声：「都怪我……」

 「爸，我没事。」我忍着哭腔说，「我要出去打工了。你在家多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