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一身黑袍的郭嘉从远处赶来主帐，同行还有擦拭了大汗的许泽。</p>曹纯在门口相迎，见两人到达，拱手含笑，颇为尊敬。</p>
“二位军师，我兄长等候许久，请快进帐。”</p>
这两个多月来，曹操做到了他之前礼贤下士的态度，对郭嘉、许泽从无不耐，悉心听取建议，而且关系越发亲近。</p>
连带着赶来相聚的宗亲，也都颇多尊敬，礼遇相待。</p>
进帐。</p>
许泽可见左侧站立数名精悍猛人，威势赫赫，散发的均是顾盼自雄、不苟言笑的肃杀之气。</p>
主位上的曹操抬头看了两人一眼，笑道：“东郡传来情报，王肱大败，退守顿丘，东发干、濮阳告急。”</p>
言简意赅。</p>
这个结局，和当初许泽预料一点不差。</p>
也是不由让将领们侧目。</p>
王肱羸弱，本是藉藉无名之人，手底下也无精兵良将，到临近秋时被蝗虫般的黑山压境，这仗根本就不会打。</p>
“我已向袁公请命，他命朱灵率两千兵马助我，予粮三万石，取东郡立足。”</p>
此情又和荀彧所料一样，只要时机恰当，袁绍一定会欣然派往。</p>
“根据情报，东武阳外有至少十万贼兵。”</p>
曹操说完这话，目光凝重。</p>
而曹纯和帐中的许多将军，也都是默不作声。</p>
为首那几位宗亲，也都将目光看向刚来的这两名谋臣。</p>
其意也简单。</p>
既受了两个多月的尊奉，所有用度、命令皆有善应，那就应该尽显其能。</p>
曹氏、夏侯氏，现在很穷。</p>
不敢奉养庸才。</p>
曹操亦是明白此情，向二人看来：“奉孝、子泓，可有计策？”</p>
许泽拱手道：“贼人进侵东武阳，为的是劫掠钱粮，来势汹汹却后劲不足，主公一旦进驻东武阳，则会被动受制。”</p>
“不错，”郭嘉亦是点头道：“应当出其所趋，攻敌必救。”</p>
“可是，东武阳属东郡要地，之后便是阳谷官田……”左首那名高大威猛的将军欲言又止，对两人的话信之不过。</p>
可曹操却是笑着看向他：“子孝，我们加上袁绍给的兵马，不过四千余，其中有八百都是精骑，若是守城，岂合乎扬长避短、避实击虚之道？”</p>
曹仁不语。</p>
其余将领皆知，曹操心中应该已有了战略，他只是想听这两位军师之言而已。</p>
于是不再多言。</p>
无论外姓来投的义士，还是宗亲的将军，都对曹操的军略布局，深为信任。</p>
这种信任是长期崇拜积累所得，不会因一两次失败而减弱。</p>
曹操笑着看向二人，现在时间不算充裕，他轻声问道：“二位所想与我不谋而合，现在我已受多方邀约，即刻就要起行东郡，如有计策还望知无不言。”</p>
郭嘉叹了口气，道：“可令王肱兵马坚守东武阳城上，主公兵马自濮阳而出，直击太行南麓的黑山根据，如此围东武阳之危必解。”</p>
“何以见得？”</p>
对面又有将军问道。</p>
郭嘉性子颇孤冷，闻言眉头一皱，不愿多言。</p>
好在许泽没这些毛病，忙笑着解释道：“黑山贼虽聚，但多为流寇，赖以根据补给，对粮食看得极重，不像军粮需晒干准备、发放携带；战后亦可分赏、抚恤；贼寇乃是根基首领占粮，令众劫掠，成之则发粮，不成便受罚。”</p>
“所以一旦危及根据，他们必然仓促回援自救。”</p>
“嗯。”</p>
郭嘉松了口气，颇为感激的看向许泽。</p>
许泽若是不开口，他应当不会理说话这人。</p>
郭嘉接着道：“如此，主公便可在途中设伏，根据此前所查太行地形，领兵而至后，当选狭窄山谷、河道山林伏兵，不可在开阔之地。”</p>
“若能伏击斩其首，则能退之，且逐个击破，尽可招降。”</p>
他说到这，又补了一句：“流寇劫掠多地，分各小统领率众，都有集居营寨，应该能获很多耕牛、马匹、钱财，这些对于日后开定內治将会颇有帮助。”</p>
曹操满意的点了点头。</p>
有才。</p>
郭嘉此计，与我所谋并无分别，说明此人在兵法上的才情极高，对局势判断独辟蹊径。</p>
袁绍放弃此人，当真是我之福气也。</p>
“那，方才军师说到了逐个击破，我们兵少将寡，如何能逐个击破？”</p>
几千精兵，击退十万乌合之众并不难，可若是要招降，那难度就大了。</p>
“无他，昼夜奋战也。”</p>
郭嘉这次拱手向曹操而言。</p>
昼夜奋战，要的是恒心、耐心，以及狠辣。</p>
对自己的狠辣。</p>
若是觉得劳苦就望而却步，那日后很难成大事。</p>
但凡能成大事者，对自己都非常狠，方才能逼出无穷的潜力。</p>
曹操若有所思，微微点头。</p>
这时，许泽的声音却突兀的冒了出来：“其实也不是没办法。”</p>
嗯？！</p>
曹操抬头看去，见许泽举着手，欲言又止的样子。</p>
大家的目光也都看向了他。</p>
“子泓，你有话就直说，在帐中的已均是心腹了。”</p>
许泽笑道：“主公若是和地方豪强相熟，可得他们相助，想办法讨点兵力、粮食补给，最重要的是能得到向导。”</p>
“向导可以给予情报，黑山贼、于夫罗游骑动向，大致都可猜到。”</p>
“再用主公麾下八百精骑，进行游击，游而击之。”</p>
曹操眉头一皱，问道：“游击？子泓说细致些！”</p>
他略有感悟，仿佛有所思。</p>
许泽想了想，方才道：“待敌溃散后，化为多股流寇逃窜，若有大小统领在，定也还会死战不降，那么，将八百精骑分为多股，掌控军情后逐步袭扰。”</p>
“细致的打法便是……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p>
“如此游猎追击，袭扰耗损，则能让瓦解贼寇意志，再辅以招降。”</p>
“疲惫无路之时，以传主公当初济南政绩，给他们一条归降的出路。”</p>
“但不能深追，至太行山内后便不能再追了，避免分兵过多，难以补给。”</p>
话音落下，帐内鸦雀无声。</p>
那些将军都是面面相觑，而曹纯和曹仁则是在沉吟方才那十六个字。</p>
曹操更是深得启发，这简简单单的十六字，何等精妙！</p>
集兵法之大成也。</p>
现贼寇深入东郡境内，溃逃时至少一日夜都难以奔逃。</p>
分兵袭扰、追击驻防，以击溃其再度集结之心，同时亦可威慑，待到我政绩传开，再以赦免文书、安置之诺招降，便可事半功倍！</p>
妙策！</p>
关键不在计策妙，而是他方才进言的那十六个字，若非是身经百战且善思者，如何能得出如此简单却又精妙无穷的总论。</p>
日后我部轻骑，皆可以此为准。</p>
占据地利则可游而击之，若需突袭又能合攻一处。</p>
用兵则如水也，无常形，敌如何能料知。</p>
“哼哼，好啊，”曹操深深地看了许泽一眼，心里更加的欣喜。</p>
这种人才，袁绍竟然连见都不见。</p>
最近还设下一个“非海内名士”不可拜见的门槛，曹操简直做梦都要笑醒。</p>
这样一想，袁绍都快要成他的恩人了。</p>
输送了多少人才到来。</p>
而且现在都还没到许泽发力的时候，若是没记错的话，许泽是个农耕大才他说。</p>
“奉孝，此计如何？”</p>
曹操唤了一声，郭嘉才从惊讶之中回过神来，连忙拱手道：“如依计行事，料定可溃贼众，声威大振，收降兵无数。”</p>
“主公在东郡可有故旧？”</p>
“故旧……”曹操的语气忽然沉了下来，目光也逐渐悠远，感慨道：“那可太多了……”</p>
……</p>
从主帐出来，郭嘉和许泽同行，身后则有文武匆匆前去传令。</p>
“子泓，你家学很渊博……你祖上可有兵法大家？”</p>
郭嘉脑子里还在回想方才那十六个字，越想越觉得有意思。</p>
初听，也就是四种应对的战略。</p>
但是细细琢磨，却发现能依靠地利周旋十倍之敌，甚至玩弄于股掌之间。</p>
再细想，郭嘉觉得能应对一切以少胜多、避实击虚的山、林战况。</p>
就很神奇。</p>
郭嘉天纵奇才，常喜思兵法，善论断局势，所看过的各大战役亦是不少，但依旧总结不出这样精辟的军略来。</p>
没想到，许泽却可以，而且宛若信手拈来。</p>
那他看过多少战役风闻？推演过多少战局？战场之事知道得何等细致？才能有这般深刻的体悟？</p>
他这才是天纵之才。</p>
“呃……”许泽心虚了一下。</p>
这个我很难解释。</p>
毕竟我只是个搬运工。</p>
许泽编了一会道：“我早年在中山走商的时候，和山匪打过很多交道，那时便靠着这个周旋，然后才有作战的经历，奉孝兄这样的才思，多打几仗就能写兵书了，我这不算什么。”</p>
郭嘉表情不变：“你这太抬举我了。”</p>
“原来你也曾领兵作战过。”</p>
他对许泽的经历多了几分羡慕，他自小有才有热血，但是并没有这样的机会。</p>
后来，因为认识了一位损友，而被带入歧途。</p>
这时，身后传来了曹操的笑声：“子泓，既然你也生死厮杀过，那你跟我去内黄设伏。”</p>
“主公亲自伏击？”许泽意外的道。</p>
曹操咧嘴一笑，大步过来拍打他的肩膀：“如此大战，自当亲自突袭、伏击，不容有失！”</p>
我看你是想人前显圣！</p>
许泽早已看穿一切。</p>
曹老板划船是真不用桨，全靠浪！</p>
我之前对你的预判一点错都没有，还好我也略懂拳脚。</p>
但许泽还是很佩服曹老板的胆略、豪情。</p>
去年才在卞水差点被徐荣团灭，年底去丹阳募兵四千，半路兵变又差点死。</p>
现在东郡除贼，敌寇二十倍于己，还去第一线浪。</p>
是真的狠！</p>
我就不一样了，我的梦想其实是当一个躺赢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