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颜斯凝抱着欢儿，去了老太太的院子。

 老太太今儿不高兴，其他人都不敢触霉头，纷纷回房了。

 到了正院，颜斯凝吩咐女佣拿镊子来。

 她一边安抚着欢儿，一边捏住它的右脚，从它脚掌肉垫中扒出一根细刺。

 “怪不得今天欢儿烦躁不安，原来是掌心被扎了刺。”一直照顾欢儿的女佣周嫂说。

 又给颜斯凝邀功，“四少奶奶不愧是中医世家的小姐，就是比咱们细心。”

 老太太看了眼她，没说什么，只是吩咐女佣：“拿八匹新到的绸缎，给小四儿媳妇做旗袍。”

 女佣道是。

 颜斯凝想说，八匹太多了，她用不了这么些。

 可又想到老太太的脾气，最是不喜欢旁人忤逆她。

 老太太肯给，就是真心实意给，为了感谢她治好了欢儿。

 若一味推辞，小家子气的，老太太会不开心。

 “多谢祖母。”颜斯凝道。

 见老太太疲乏，她站起身，“我先回去了，祖母。”

 老太太微微颔首。

 颜斯凝走后，几个女佣搬了时下最新的绸缎，送到她的院子去了。

 老太太的心腹周嫂夸颜斯凝：“这孩子生得真漂亮。”

 “漂亮有什么用？太老实了。”老太太说。

 全家这么多人，只她一见面就能抱欢儿，又发现欢儿掌心有刺。

 她有功。

 谁不知道欢儿是老太太的心尖宝？她立功了，也不知道说几句好听话请赏。

 太木讷。

 周嫂笑：“老实还不好？我就喜欢老实孩子。”

 老太太：“做闺女，自然老实些好。做了人家媳妇，忠厚嘴笨，全家的苦她一个人吃。”

 颜斯凝回房后，换身衣裳。

 老太太那边送来的绸缎，堆满了小客厅的茶几。

 她现在住的婚房，位于姜家院子的西北角，旁边有个小小角门，直接通到后街。

 位置偏僻。

 但她刚刚嫁过来，婆婆就把小角门的钥匙给了她。她可以不走正门，出入方便。

 这院子以前是姜家老太爷的后书房，不怎么用。

 姜闻霆要结婚，他的嫡母大太太专门修缮了这里。

 三间正房，左右各两间耳房。

 现在是民国初年，各门各户都讲究新潮。

 颜斯凝的婚房摆放了一张西洋大铁床，四根乳白色的床柱；窗户镶嵌了五彩玻璃，阳光照耀下色彩斑斓；小客厅安置了一套碧绿色绒布沙发，一张玻璃茶几。

 旁边一个小耳房，做了西式的洗浴间，有个大浴缸。

 颜斯凝换了衣裳，出来看这些绸缎，吩咐女佣：“拿出两匹，我要做旗袍，其他收起来。”

 女佣看了眼她，不情不愿的。

 颜斯凝不再理会，拿出了她的医书，坐在沙发里看了起来。

 她看了片刻，就走神。

 前世，她新婚时在姜家受到了冷遇，跑回娘家。

 七妹要订婚了，父亲怪她晦气，大喜日子跑回家添堵，她就去祖母跟前哭了一回。

 祖母身体不太好，听了她的哭诉，为她忧心，又没办法。当晚祖母就发了低烧，而后身体一日日变差。

 颜斯凝狼狈从娘家回来，也是在大门口，遇到了姜家的老太太等一行人。

 老太太也如今日那样，讽刺了她几句。

 只是她脸皮薄，当时尴尬站在那里，搭不上话。

 表妹把欢儿给她抱，她不知情就抱了，被欢儿挠伤了手。

 接下来半个月，老太太心情都不好，家里很压抑——欢儿恹恹的，不愿意出门，老太太就烦躁。

 颜斯凝去老太太跟前问候，瞧见了欢儿的情况，替它把掌心刺拔了出来。

 表妹章锦雪正好也在，直接领了她的功劳，去老太太跟前献媚。

 颜斯凝站在旁边，章锦雪丝毫不以为意：“这不，我才发现欢儿掌心有刺，就让四嫂帮忙拔出来，是不是四嫂？”

 颜斯凝当时微愣。

 她祖父是神医颜温良，一生正义而慷慨。

 颜斯凝受祖父的教育，内在光明磊落。

 祖父又告诉她，医者要有仁慈之心。既然救了猫，就没必要去贪功。

 故而，她没回答。

 她没有承认章锦雪，却也没当众给章锦雪难堪。

 她总以为，人是要脸的，章锦雪往后应该会知羞。

 她错了，不要脸的人，往往会更得寸进尺。

 没过几天，老太太当众发作颜斯凝，说颜斯凝：“锯了嘴的葫芦，愚蠢无用。”

 若不是而后几次，老太太暗中帮她，颜斯凝真以为老太太很讨厌她。

 她用了十几年，才明白这老太太爱恨分明、嘴毒心慈。

 颜斯凝那不争的脾性，简直把老太太气死了。

 老太太表达她的心疼，就是把颜斯凝骂一顿，想要骂醒她。

 今生，颜斯凝抓住了机会，让章锦雪被挠了一爪子，让她也尝尝见血滋味。

 同时，她也在老太太跟前表现了。

 一切都会变好的。

 除了遇到景卫衔……

 ——跟我三个月，你就是官太太，你丈夫会发达。

 ——我玩过了，你还归你丈夫，大姨姐。

 颜斯凝猛地合上书，微微闭眼，来缓解自己的颤意。

 “这件事，前世不曾发生，它到底预兆什么？”

 片刻，颜斯凝逐渐冷静。

 她在景卫衔的别馆时，没办法理智思考。

 此刻独坐，她脑海中有很多的念头。

 比起姜闻霆、章锦雪和姜家很多人，她同父异母的妹妹颜蕾，才是最大劲敌。

 一旦妹妹嫁给了景卫衔，在权势的帮衬下，颜斯凝再也无力和她抗争，只能任由她摆布。

 “要毁掉她的婚姻。否则死的人还是我。”

 她之前犯愁的，是她不认识景卫衔，无从下手。

 可如今，她认识了。

 “我的身子，值什么钱？送给姜闻霆，他都不想要。既如此，为什么不用它做筹码，去搭上景卫衔？”

 颜斯凝想到这里，突然把手里的书狠狠摔了出去。

 她疯了！

 她怎会起这样的念头？

 不，她还没有被逼到这个地步，不能自甘堕落。

 她是颜家的嫡女，是祖父耐心教导栽培的“少神医”。

 她不能做荡妇。

 颜斯凝站起身，想要去捡起自己的书，门口倏然传来脚步声。

 她抬起脸，和来人四目相对。

 她微微诧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