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会议上托举的决策一致通过,陆熠抬了抬下巴,正对望向依旧蹙着眉头的颂信,要笑不笑地。一侧的英育拉侧过头在他耳边不知劝了什么,两人对视一眼,颂信不再看他。见结束,陆熠微抬眉稍,垂眸捞起桌面的茶水抿了口,不自觉勾出嘲谑。
有句话说得好,不是谁拍桌声大谁就能笑到最后的,不过有一点,颂信还真没说错,他确实藏了份心思,只是这心思方向猜得不对。
啧。蠢猪一头。
走狗
走狗
会议开了两个小时,剩下磨出来无非都是些有的没的废话,陆熠听得不耐,桌面茶水都快见底了才宣布散会。
众人起身离席。
五个人的会,先后走了三个,剩下陆熠未抬腿,被萨普瓦一个眼神摁下。
陆熠也早料到他有话说,特地放缓了动作等着,重新坐回位置。
门外,嘭地一声,声音视线隔绝,颂信看了眼守在门口的巴克和普诺,冷哼一声,显然是被刚才一番气得不清,连带着不待见巴克,以至于没等巴克敬礼就同索隆和英育拉背手离去。
拐角楼道,三人边走边攀谈。
颂信不屑地嗤声:“都说他陆熠手段雷霆,清高廉洁的,我看,能抬上来靠了几分真手段,难说。”
用他的话来说,陆熠这人,无所不利才是真实秉性,偏又要装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清高像,好像得到的一切都是该有的恩赐。
披着菩萨善面,野心比谁都大,折损了就是只吃肉的老虎。
他不待见陆熠这件事众所周知,以往阵营拉派,英育拉是第一个上前,现在也不例外,他咬着烟,含糊讥讽道:“狗屁的清高廉洁,不过是仗着自己在萨皮瓦面前办事利落,一条走狗罢了。”
平常还会附和几句的索隆从刚出门开始就一直不对劲,也不说话,皱着个眉头不知想什么,见他默住,两人看过来。英育拉将烟取下,“索隆,你该不会真被那毛头小子的话糊弄过去了吧?”
闻言,素隆眉头松动,声音却揪着:“你既然知道他有雷霆手段,言权显威,还指望他到那个位置能菩萨心肠?别说这种玩笑话,颂信。”
“你这是什么意思?”颂信杵灭手里的烟,声音拔高,“总不会真是因为今天这番话就开始向着他了吧?”
索隆不接他的话,脸上也是不高兴,陆熠这人从一开始就摸不透,他其实并不反对年轻人上位,年纪并不是划分能力的分水岭,且索隆不是没观察过,你说他陆熠虚伪也罢、桀骜也好,纵使手段并不怎么光明,但也不可否认他确确实实在最短的时间爬上他人无可仰及的位置,也正是因为年轻,所以有狂傲的资本,都知道陆熠在狂傲之际留了野心和底牌,一出戏谁能唱到最后不好说。
阵营不是永远的,利益才是。
颂信伸手拦着,隔开两人距离,又看向四周驻守的哨兵,声音低了个度:“行了,有什么好争论。”
说完,索隆挥了挥衣领转身就走,留下要上前却被拦住,只能伸出手,气愤指他背影的英育拉。
“你说完,话什么意思?”
“行了,行了。”颂信啧声。
静下来后,也同样望着拐角消失的背影,眉眼抽搐一跳,压下心绪。
这头,门掩上,将外面喧嚣隔绝。
萨普瓦依旧浮着笑,半露出那双精明的眸子,一只手摁在桌面,又拍他肩膀,陆熠不解其意,坐着没动,等吩咐。
“都说你是我手里的一把剑,我觉得是没错,很锋利也趁手。”
陆熠看着他,眸色平静:“司令谬赞了。”
他“哎”一声,摇摇头笑他太谦逊,年纪轻轻上台坐上了别人梦都不敢梦的位置,还能如此衷心,萨普瓦笑说他就欣赏这样的年轻血性的人,然在下一刻,萨普瓦笑里带话:“陆熠啊,我觉得你还年轻,还是有很大的机会往上爬的,你说是不是?”
再往上爬是什么地方?陆熠视线淡淡落在主位空缺的靠背上,只一瞬,收回目光,他道:“人该懂知足,我的路还长,司令,您太抬举了。”
萨普瓦摇摇头,笑指了指他,而后命令他起身,顺着动作,萨普瓦摸了摸他胸前的勋章,透了点光,闪到晃眼。
“你看看,对比其他人,唯独你军装傍身的荣耀多到数不清,我不是抬你,而是你有这个资本。”
如此捧着,陆熠没轻信,始终保持沉默。明显,萨普瓦在试探他的野心。
萨普瓦揽过他肩膀,边走边说:“你是我亲手提拔上来的军官,这么多年,从边境到坐进基地总部这把五虎的交椅,就没让我失望过。”
走到主位前,萨普瓦停了脚步,双手放在陆熠肩膀,那双精明浑浊的眼盯着,“我要是抬你,就有办法力排众议让你坐上这个位置。”
说完,他猛地将陆熠摁上主位,站在他身后侧,盯着会议桌中间的国旗,微微倾身,话语低沉压迫,“我相信你是有这个能力做接班人的,当然了———”萨普瓦侧头,打量着这张年轻俊逸的脸,沉声笑了,“要坐上去的前提是足够懂事。”
“记住,我给你的东西才是你的。”
陆熠神色未变,身子笔挺,连脊梁都未弯一刻,依旧沉默盯着国旗后的巨大画像牌匾,将那一闪而过的晦色隐藏得恰到好处。
萨普瓦又开始笑,这次松快得多,“我也老了这把交椅迟早要出去,陆熠,我希望那个人是你,但也要分清楚。”他松了手,扶着座椅边缘轻点,字句清晰落下,“现在,是我的。”
“是。”陆熠微微低头,自强正圆地回他。
气氛疏朗开,不再阴沉沉地,萨普瓦同他开玩笑绕开话题,“我听说最近木汶的女儿跟你关系不错,还追到军营医院去,有这回事?”
男人顿了下,没否认也没点头,见他默住,萨普瓦提点:“年轻人社交是应该的,听说那女孩长得漂亮,你就没有一点想法?”
萨普瓦话里意思不明,陆熠一向在军中不近女色,忽然来了个粉花缠着,难保不被扩大宣传,这点他也很清楚,意思要是承认,难保萨普瓦起疑心他与为泰党结党营私,所以提到这个,陆熠下意识地将她划分出去,笃定地摇头表示不熟。
“都是捕风捉影的消息,我跟那位苏小姐,交集并不多。”
言下之意就是,没意思。
“放心,我当然是支持年轻人恋爱的,只是这恋爱之余,也别昏了头,分不清东南西北。”萨普瓦提醒。
恋爱?陆熠眉头蹙起,且不说他纯粹地没兴趣,放远了看,他尚且没有自降到要与一个手段低劣的女人结枝,萨普瓦的担心是多余的。
当然他也没有否认,而是点头。
然陆熠刚想张口,主桌台的电话响了,话就此截住,顺着视线过去,萨普瓦看了眼来电人,摆摆手示意陆熠撤下。
出门的瞬间,陆熠脸色骤变,身后还隐隐约约传来萨普瓦的谈话声,电话,似乎是个女人接的。
陆熠歪头低了低眉望向耀辉的勋章。
还真是,有意思。
他扯出抹不屑的笑意。
⒌⑧日更婆海废
通知(300珠加更)
通知(300珠加更)
*
一连几天,桃色风波降了不少,原本以为风平浪静就这么过去了,然在周五这一天,陆熠的指挥所收到了一通电话。
电话里,女人含笑,不知说了什么,巴克进来送文件时,陆熠正坐在椅子上,嘴里含烟,松垮披着件外套,电话贴近耳畔,声音不易察觉低了个度。见他单手翻动文件的窸窣声都快盖过谈话声,巴克好奇瞥了眼,就对上他已经冷下的眸子。
“少将、我来送文件。”巴克心虚,立马打报告。
“放下吧。”
电话随之挂断。
巴克余光瞥见,是一串没有名字的号码,女人、号码、谈话,他很快联想到那天医院见到的人,当时没看清,人救援抱上来时是陆熠亲自动手,整个身体拿外套裹着,那件外套是新洗的,巴克第一次见他屈尊降贵为个女人折腾,也不嫌脏。
“有事汇报?”陆熠见他迟迟不动,将烟取下,弹了弹烟灰,看着他。
“没有。”
他哪敢乱猜忌,说完,巴克脚步生风走出去。
挂电话的人此刻正坐在别墅窗台边上,也不担心危险,边吃苹果,双腿晃悠着,眉眼间化不开的冷意。
原本她还挺担心自己摸不透他态度,然这一通讯息,陆熠出奇地好说话,刚出口第一句就猜到是她,没骂,只问怎么把电话要到的他总部指挥所,苏韫俏皮说了句,你猜。
他默了默,说了句“你很聪明。”
又是这句话,苏韫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她咬了口苹果,从电话里发出的声响极大,陆熠又问她在吃什么。
一连两问,实在不像他作风,苏韫说:你该不会是对我动了点心吧?
话很自信,陆熠说她痴人说梦,苏韫笑了笑,问他:“电话都接了,是不是代表我可以继续去找你。”
“有没有人说过,你很擅长给人带来困扰。”
“没拒绝,那就是答应了?”
良久的沉默,苏韫先发制人把电话挂断。
手里的苹果已经开始氧化发黄,苏韫转转手腕,顺着窗台投出个弧度,嘭地一声,准确无误丢入楼下垃圾桶中。
身后,那琳已经醒了,这段时间她情绪平稳不少,小偏院的别墅来了新佣人照顾,貌似一切都在好起来。
那琳走到窗台边,将被风吹乱的窗帘撩到一侧扎好。风大剌吹入,刮乱鬓角的碎发,岁月并没有磨掉她的容颜,即使皱着眉,也能窥见一丝惊艳,她嗔了声:“你这孩子,怎么跑这里来了?”
说着,拍拍她胳膊,让人下来。
苏韫回头笑笑,听话从窗台上跳下来,伸手揽过她肩膀撒娇蹭了蹭。
小时候犯了错,苏韫就会这样,撒娇撒痴,叫人没办法语重半分。
那琳拍拍她脑袋,将窗户合拢。
到饭点,楼下传来佣人的声音,苏韫拉着她胳膊下去用餐,中途,那琳总觉得不太对劲,在给苏韫夹了第二次菜时忍不住问她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虽然苏韫穿了长袖裙摆,但那无意露出的半寸皮肤上的伤口还是引起怀疑。
那琳让她说实话,是不是木汶做的。
苏韫咽下嘴里的米饭,摇摇头,只说是不小心磕碰,那琳还是不放心,起身就要掀开她衣袖,吓得苏韫应激立马挪凳子站起身后退,直摇头:“妈妈,我真的只是摔了一跤。”
“真的?”那琳狐疑盯着。
“真的。”
她没法告诉那琳真相,但伤也确实不是木汶做的,只不过袭击那天的伤还没好透罢了,她早料到那琳会问,所以特地穿了长袖裙,没想到还是被发现。
这顿饭吃完,苏韫没敢多呆,匆匆忙忙地离开偏院,生怕那琳找什么机会继续问下去,不好搪塞。
转身离开一瞬,那琳并没有急于回屋,而是把视线放在距离偏院正对不远的别墅区。
*
离了偏院苏韫并没有回主别墅,这几日,为泰党下台候选人的消息闹得沸沸扬扬,木汶忙得脚不沾地,基本不见人影,这对于苏韫来说并不是个好消息,这出戏要说没有陆熠的手笔,她是不信的,毕竟那日把她送回来之后,陆熠和木汶在半小时里聊了什么,不为所知,能确定的一点是,陆熠有意向倾倒木汶。
让木汶当选?这玩笑并不好笑,她绝不能看到这样的场面呢。
现在唯一好消息是木汶没时间管她做什么,所以她趁热打铁,在陆熠没明确拒绝的情况下,找上门。
几个小时的车程,从曼谷到美塞,苏韫为防止再一次意外发生可谓做足了准备,好在人是平安到了军营。
入关卡,哨岗敲窗户拦她,苏韫学聪明想浑水摸鱼,直接是报了陆熠名号,没想到哨兵软硬不吃一通电话打上去,苏韫脸色骤变,本来就是私自出行,陆熠能见她就有鬼了,巴不得跟她划出界限,免得沾染一身混沌才对。
不到三分钟,通报反馈下来,哨岗从驻守亭里走出,看看她欲言又止,本来觉着没戏,苏韫头都垂了一半,结果出人意料,关卡在她面前升起,哨岗挥挥手示意通行。
一路畅通无阻,就像他早料到这出,专门等着她似的。
车顺利开入军区院,停在一栋灰白色的营楼前,楼外每一层阶梯两旁都站满配枪的士兵,见车停下,第一阶的士兵立马小跑过来,站于车前,用身子挡住,伸出手示意出示通行证。
苏韫哪有什么通行证,下了车刚要打电话,营楼的大门传来一声洪亮的嗓门儿。
“苏小姐。”
她惊愕抬头,动作顿住,男人穿着墨绿军装,身型高大,却长着一张俊朗的脸,冲她一笑,倒显得有点憨。士兵听到声音回过头去,立马敬了个礼,喊声:“巴克少校。”
巴克三两步跨下楼梯走到苏韫面前,见她还呆愣愣地没反应过来,又道:“少将吩咐我带你上去。”
“好,谢谢。”苏韫收敛神色。
她是没想到,陆熠前后态度变化那么大,从对她冷眼到开始接纳,仅仅几天而已。
消息
消息
门外,巴克敲门通报。
“进。”声音隔着一扇门,显得沉闷极了。
巴克让开一条路,伸手替她拧开把手,示意她进去。
苏韫礼貌道谢,顺着开出的缝隙看去。
办公桌上,陆熠背对身,倚靠着桌面,袖口干练敛着露出漂亮的肌肉线条,此刻端着资料,执笔不知在画什么。
下一秒,后脑勺像长了对眼睛:“在等我请你吗。”
被拆穿的人干咳一声,立马开门进去。
脚步越近,苏韫越能察觉那道若有若无的味道,停了停,她才瞧见桌面已经掐了几段的烟灰缸,原来是抽了烟,怪不得今天掺了别的味道。
男人依旧是没有回头看她,听着愈发接近的步子声,在文件落下最后一笔,缓缓开口:“什么事。”
没一句多余的废话。
苏韫知道他充耳装傻,也不兜弯子,直言:“陆少将,为泰党更迭候选人,萨拉的事情是你干的吗?”
顿住。
似乎是没料想她大胆闯来军营就是为了逼问这一句,陆熠不屑嗤笑,侧过半张脸:“你知道自己在问什么吗?”
其实话问出口,苏韫就怵了,尤其当陆熠反问后心里更是没底,于情于理,他都没有帮扶她的必要,当初也只是含糊其辞地告诉她考虑考虑,这一考虑就拖到现在,拖到她直接闯来军营问。
其实不怪陆熠敷衍她,归根到底都是苏韫没能拿出他想要的东西罢了,她何尝不清楚。
于是她柔下声音笑了笑,走到陆熠身侧,一只手攀附在他身上:“如果是之前我没办法给你想要的准确答案,那么现在我能告诉你,东西我可以拿到。”
怕他不信,苏韫立马接上:“我知道那东西是份重要名单,装着不少现役政党大亨的把柄,是一份足以拉所有人下水的名单,也能让你达到想要的目的。”
“目的?你说,我能有什么目的。”陆熠来了兴致,将手里文件放下,挑挑眉,双手抱胸看她。
见那双漂亮的眉眼蹙起,一副要谈大事的庄重表情,实在有些忍俊不禁,男人视线寸寸移下,停在她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害怕而微抿起的唇瓣上。
很红,跟擦了脂膏似的。
不过陆熠倒是知道她没特地打扮,除了在医院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除外,他近距离瞧过,擦不擦胭脂都是一样红。
天生丽质很好,就是一次比一次没耐性,比如,头几次还知道打扮打扮再来,现在?他淡淡收回目光。
一次比一次敷衍。
苏韫忽略他打量的目光,没有含糊,殷红的一张唇张张合合,说出的话,让原本还勾着笑的嘴角失去弧度,逐渐认真。
“扶持木汶是因为他听话吗?不是,你背后没少接触其他党派吧,只是想看他们大乱斗狗咬狗,两败俱伤是不是。”
剩下还有一句话苏韫没敢说,也不确定,陆熠或许也并不希望军方获利上台,至于她是怎么看出来的,那就要从他将自己卖给玛罗泰开始,倘若他真是为了军方的人上台做总理,从听到自己说能拿到绊倒所有党派的关键证据后就该选择合作的,而不是把消息透露给竞选的玛罗泰。
其目的除了牵制几个党派,就是接机希望他们制衡,既不直接摁死,也不给喘息,这样军方就无法趁机翻身上台。
当然,陆熠身为军方的人这么做有什么目的,她并不清楚,但有一点可以确定,这份名单对他诱惑力极大,一旦拿到,就意味着他能攥住所有政党的把柄,到时候即便是任何一个党派当选,都能挟为傀儡,为己所用。
果不其然,听她说完,陆熠笑着摇摇头,拍手称快:“你还真是让我意外。”
下一瞬,却变了脸:“只是,你凭什么让我相信?”
陆熠轻蔑扫了眼。
“我在木汶的书房装了监听器。”苏韫面色凝重,从荷包里取出一块小小的芯片举在他面前,扔出最后底牌,“你可以验一验声音的真伪。”入老阿姨‘话一出,陆熠将文件啪地丢到桌面,力道不小,视线对上她,步步直逼,将苏韫吓退在桌台边,退无可退。
“木汶知不知道,他养了个好女儿?”
苏韫眸子猛地一缩,忐忑看着他。
那道目光锐利扎人,昭著着危险,压得她呼吸开始急促。
陆熠逼得她只能半坐上桌台,双手撑在她身侧,两具身体贴得近,近到苏韫只需要稍稍偏头就能够蹭上他唇角,热流酥酥麻麻喷在脸上,她怵到心尖儿颤抖,接连吞咽口水。
身子惯性的力道,她要么往后仰栽倒桌台,要么抓着陆熠保持平衡,犹豫半秒,苏韫瞟一眼,选了后者。
一只手轻轻扯住他胸口的衬衫领。
陆熠微侧头,瞧着还敢攀上来的手,皮笑肉不笑吓唬她:“知道上一个这么利用我的人去哪了吗。”
“什…..么?”
“死了。”陆熠正看着她,淡淡说:“被我砍了手脚,扔在麻袋里套着,用车一遍一遍碾成肉泥。”
还贴心提醒,仿佛怕她忘了:“就是你那天看见的。”
那天?苏韫想到佛统塔旁的一幕,猛地颤抖。如果说他说的后句是真,那么普朗沙的消失也就有了实切答案。纵然知道他的恶劣秉性,苏韫还是惊讶,她是没想到,他能够如此坦然承认自己残忍卑劣,以往,陆熠在外言说的形象不论是新闻上或是报纸,都是一副正派清高。
其实什么都是假的。
也是,到这种身份地位的人能清澈多少?不过是比谁装得更像人罢了,显然,陆熠装得很成功,伪善过头,把他自己也差点骗过去。
她压着胸口,不再躲开,直视道:“你要是想杀我不会留到今天,我不好奇陆少将为什么不杀我,也不想知道你最后想要做什么,但是我可以配合你拿到那个东西,我想要的对于你来说不过是动动手指的事,于哪一方面,你都不亏,而且现在萨拉下了台,你能保证没有把柄,木汶会百分百听话吗?不用说,你比我更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人。”
好一招大义灭亲,条件谈得滴水不漏,陆熠觉得挺有意思,伸手撩了撩她因为挣扎躲避而凌乱的碎发,勾出一丝在手里把玩。
苏韫在尚未摸清他态度前,不敢轻举妄动,憋着一口气强撑着等回答。
就见他不怎么走心,慢悠悠道:“我考虑考虑。”
又是这样模棱两可的回答,再也憋不下去,她整张脸复杂又精彩。
苏韫越急,陆熠越是觉得好玩,掌控人的思想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彷佛架引的提线木偶,让她往东或是西,做什么动作摆什么脸,都得受制掌控,这么多年,陆熠不倦,每一根线牵得乐此不疲。
等她再想力挽狂澜说点什么,荷包里的电话响了。
陆熠好心撤开方便她接电话。
也不知是说了什么,他转个身的功夫,听见手机摔在地面的清脆碰撞声。
等陆熠蹙眉回头想看她在整什么名堂时,入眼,话顿住。苏韫脸色霎白,那双漂亮的眼睛瞪着,几乎是瞬间从眼眶滑出大颗大颗的泪,整个身子垮了,瘫软靠在桌台边,宛若窒息渴死的鱼,不停大声喘息吞咽口水。
哭湿
哭湿
他顺势眼疾手快扶她起身,狐疑睨了眼地上的手机,屏幕显示来电人是别墅保姆,没挂断,不知是不是摔得失灵,手机自动开了免提。
电话里,保姆的声音不停放大。
“那琳夫人现在已经在去医院的路上,您先….您先回来吧。”
医院?陆熠品了品话里意思,又瞧向苏韫要死不活的模样,明白了。
他将瘫软的苏韫扯起,女人攀附在他肩膀上,借力道倚靠,扑在他胸前无声抽泣,身子一抖一抖地。
胸前湿润一片,这是把他衣服都哭透了。
对于苏韫这副跟水龙头似的眼睛,陆熠还是挺头疼,想说点什么,抿抿唇又闭上,最后无奈双手绅士抬起,身子僵挺,任由她靠着发泄。
好半晌,苏韫才慢慢平息下来。
见状,陆熠手放下,想将身前的人扯开,谁知苏韫猝不及防抬头同他对视,一眼,就闯入她泛红含泪的眸子。
如同触电。
他动作停了。
胸前的手滑下,苏韫环住面前的精壮腰身,她感受得到他此刻脊背僵直,视线也越发滚烫,趁势,苏韫颤抖着声音开口:“我只有这一条生路可以走了,求你,帮帮我。”
她当然知道自己现在这副样子有多招人怜,这样的效果就很好,当瞧见陆熠眼底一闪而过的动容,苏韫知道,她成功了。
陆熠没推开她,大约是那双眼睛太会骗人,又或是实在可怜,他鬼使神差抚上她肩膀,安抚了两句。
话没起什么作用,反而让苏韫哭得更凶,他清楚苏韫现在想听什么,说她狡猾也好,耍性子也罢,这眼泪一掉,跟不要钱似的,真就叫他半句话说不出。
以前是没发现女人能哭得那么麻烦,让人头疼。
“行了。”他耐性耗干,也不管愿不愿意,将她整个捞起,“别哭了。”
陆熠表情很是吓人:“我好好一件新衬衫,叫你哭得能拧出水,我找谁赔?”
本来是安慰,但话太硬,苏韫见状又要抹眼泪,被他一个眼神吓缩回去,要哭不敢哭地。
“你能答应我的话,我就不哭了。”她小心翼翼。
“我考虑一下”怕她又闹,陆熠补了句,“我要是看见你现在多掉一滴眼泪,免谈。”
苏韫听话点点头,眼泪说收就收,看着被哭湿的胸口,还问他:“我能再靠一靠吗?”
“…….”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她抹了抹眼角,顺势又搂上去。
原本应该是暧昧的气氛,在苏韫避开他视线的瞬间,神色骤然冷下。
当初,不是没预料到这一天,所以苏韫选择铤而走险,试图破局逃离。
她委曲求全,身段一再放低才换来陆熠一丝动容,机会来之不易,不顺杆榨完所有价值太亏,原本她想要的不多,但现在,那琳死了,崩盘彻底。
既然无法脱局,那就全都去死吧。
*
曼谷·BWC医院
陆熠还算讲良心,没直接弃她于不顾,吩咐巴克将人按地址送回曼谷。
一路上,苏韫冷静得可怕,巴克还觉得挺奇怪,问她是不是伤心过头了,怎么跟变脸似的,没一点刚出门的可怜样。
苏韫不想搭理。
望着窗外,思绪就此沉沦,几个小时的路程,她给了自己重新梳理心境的机会,接下来每一条路,她都得好生走。
车子上环道口堵了一阵,进了新碧武里路,苏韫叫停,开门下车进入一侧的小商店买东西,巴克降下车窗瞧了两眼,见到她已经付完钱,手里拎着个袋子,里头似乎装着方方正正一个小盒,没等多想,苏韫已经利落上车。
门毫不客气关上。
按照地址,巴克将她送到巡维斋7巷,停车熄火。
“到了。”巴克看眼车内镜里那张侧过的脸,想到陆熠的交代,多嘴问了句:“要不要送你上去?”
“不用。”
无情的话落下,实在与她乖巧的一张脸不符。
巴克想说点什么,苏韫已经利落下车关门,空留回应他的一句:“谢谢。”
隔着车窗,那道背影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竟显得有丝憔悴孤寂,巴克收回视线。
任务完成,他给陆熠打去一同汇报电话,而后,车子重新启动。
这头,苏韫跨上台阶,步步迈得沉重,到了病房门前,整个人还是恍惚着。
木汶早早到了,蜷着身子靠在墙壁沿边,仿若苍老佝偻的老人,一侧的砂琪不停替他拍背顺气。
听到有脚步靠近,他失神抬头,错愕望着。
砂琪似乎也哭过,声音抖着,先开口:“你妈妈她……”
苏韫过滤她的话,平静看着木汶,看向镜片下泛红的已经浑浊的眼睛,没什么表情,甚至想扯唇笑一笑,可嘴角僵硬,以至于她无法调动任何情绪,只能干巴地平唇,像个没有情感的机器人。
木汶推开砂琪,也看过来:“你来了。”
“电话里说妈妈是摔下了楼梯,真的吗?”苏韫淡定地问。
男人不假思索,悲哀点头,“她回了别墅,一时情绪控制不住。”
到这,木汶似乎不愿回忆,捂着脸痛苦呜咽。
苏韫耐心安抚两句,折身想去看遗体,哪知,木汶扯住她的手,哑了声:“你知道,你妈妈早年签过器官捐献,当初是有配型心脏搭桥的对象,在送来医院,医生判定抢救失败以后,心脏立马取出来了。”
取出来?苏韫愣了瞬。
言下之意就是,她现在连遗体也没法看,也是,她怎么可能看得见?
明明漏洞百出的话,苏韫却没深究。
真相是什么,不就摆在那里吗,早在她去美塞的路上,就收到了木汶回家的消息,而又恰好,那琳回了主别墅。
她不会去问为什么那琳出事以后半小时的时间没人拨打救援电话,也不求证那琳去别墅发生了什么,又为何在她无所知的情况下立刻执行换器官手术,接下来的话问与不问,求证与否,有什么差别?
没关系,都不重要。来
1,~追更本_小說_,找文机器人秒出文件
她笑哭,面色的悲伤恰到好处。
“好,我不看了。”
说完,拖着身子,朝空荡的走廊独自离开。
身后两人没有拦着。
光线强烈,低头,苏韫竟看不到自己的影子,此刻,她觉得自己和游荡的孤魂野鬼没有差别,不知道去哪,也找不到家。
不知不觉,来到楼梯间,这里空得能听见回响,打火机磋地一声,照亮那双漂亮灰暗的眸子,光燃亮她眼底,只一刻,又灭了。
烟雾散在周围,她背靠墙,将烟杵灭,懒懒地捞出手机,从通讯栏里,拉至最底,播下一通没有备注的陌生号码。
电话打完,她勾出笑意。
葬礼
葬礼
医院回来后,苏韫一整天不吃不喝呆在偏院,所有人都在忙于殡仪后事,没人注意她异常,直到第二天佣人敲开房门喊她,苏韫这才踏出一步,重新见光。
葬礼办得很快,也低调,木汶意指现在不适合传出边角的新闻,所以一切从简,象征性问了问她意见,苏韫没多掺和,点头说行,而后走到布施好的灵堂前,扶正那张黑白遗像。
灵堂里没有摆放遗体,只空荡布了棚子,正中央,照片是那琳年轻时候,即便打成黑白色,也能从那双弯弯的眉眼中察觉出一丝情绪,就好像透着玻璃框在对她笑,含水的眸子有话想说。
她伸手触了触,半空,又垂落。
身后传来声音。
木汶双手合十与前来诵经超度往生的和尚交流着什么,正朝苏韫走来。
人接近了,苏韫微微低头,双手合十。
-
葬礼是按照泰国当地火葬仪俗,从就近市区内的华南蓬寺里请来四位僧侣,一切安排妥当后,灵柩启程。
随行的人不多,前方至亲稀疏几人,僧侣手执白线牵动金光闪闪的四轮灵车,苏韫一身单薄黑裙随行,手扶着灵柩,顶着大太阳天,每一步迈得格外沉重。
穿过市场,华南蓬寺的塔尖一角显现,进了庙宇,苏韫才缓过神来,从后头的队伍里发现砂琪也在,动动唇,她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力气出声,跟着僧侣进了往生诵经的大厅。
厅内的大台中央,华南蓬寺最德高望重的老僧侣落座下诵经,喃喃念着往生的超度经文,苏韫同木汶一块跪在老僧侣的坐台下,面对着高大金灿佛像合十,伸手点香跪拜。
诵经整整快一小时,佛台厅内先后进入十几名僧侣跟随老僧侣一通念诵超度亡魂的经文,苏韫双腿跪麻,终于在一小时后仪式结束。
灵车走出大厅,来到最后一程路,苏韫手扶着花瓣,望向站在身侧木汶。
男人面色沉沉,一直围绕着焚化炉绕了三圈都是同样表情,瞧着,还挺伤心。
棺木最后被放于焚化炉入口的灵台,苏韫跟随着木汶走出去。
原本葬礼是准备着表演,照木汶的单子上划掉了,望着十几名进香者,苏韫撤到一旁迎接。
来来往往的人中,找不见一张那琳母家的面孔,苏韫面色冷冷。
也不知是怕势还是担心引火上身,忙着划分界限。
不过下一刻,她见到了不请自来的男人。
陆熠。
准确说,是他的部下。
苏韫倏然汇神。
先进门的两个高大男人,其中一位眼熟,是送她回曼谷的士官,另一个模样年轻俊俏,就是看着气性不怎么好,两人进了门似乎是找准目标,没受四周的祷告声影响,利落进完香,走到木汶跟前交涉几句,表情淡淡,反倒是木汶弯弯腰扯出笑。
短短三分钟,谈话结束,两人折身离开。
望着离去的背影,苏韫眸子暗了暗,避开所有人视线,立马拔腿跟上。
出了华南蓬寺的门,人不见了,顶着灼灼烈日,苏韫焦急地四下张望,边擦汗边视线搜寻,终于是从寺庙角落瞥见那辆熟悉的军牌车。
刚准备动身走过,车内人似乎没发现她,仅剩几步之遥,发动机响了,车子毫不客气甩了她一身尾气,要不是闪身快,能直接把人刮倒。
然在擦身而过之际,苏韫眼尖从车窗内模糊窥见那张熟悉的脸。
他是故意的,苏韫笃定。
气愤归气氛,机会还是得就此把握,她跟在后面跑了几步,实在不耐烦,最后直接捡了路边的砖块砸向车尾,咣当一声,后尾灯亮了亮,熄火停下。
这一荒唐举措引起路人频频回头,还以为是就近精神院跑出来精神失常的疯子。
面对众人鄙夷的目光,苏韫没功夫在意,撑着腿,累到连连喘气,休息不过五秒钟,也不管狼狈不狼狈,立马朝着距离十几米外的车跑去。
黝黑的车窗内,男人神色阴测莫辨,手撑着下巴,对外边儿敲窗声不闻不问。
苏韫急了,猛地拉扯把手,扯得前座的尤金都烦了,转过头对男人道:“二哥,走吗?”
原本陆熠是打算走个过场来慰问慰问,出了寺庙,突然吩咐尤金在附近巷口买包烟,结果就是遇上一疯女人。
“开门。”
“开门?”尤金觉得他疯了。
陆熠本就不耐烦,现在更甚,尤金不敢再多说一句,立马按他吩咐办事。
控锁打开,苏韫顺利扯开车门,擦擦鬓角的汗,声音一喘一喘地:“你…..你等等我。”
大股热风扑面而来,连带着吹散了陆熠身上最后一丝耐性,他敛眸,侧头对上那道可怜狼狈的视线:“十分钟。”
意简言赅,说完,车门嘭地一声关上。
话一出,尤金掏掏耳朵不敢相信,同巴克对视一眼,最后手动闭嘴。
机会是自己争取的,这话没错,隔着车窗,她口型无声比对了一句话,“二十分钟。”
如此得寸进尺,陆熠只是扫了眼,挥手让她赶紧走。
得了保证,苏韫一刻不敢多耽误,跑回寺庙内送那琳最后一程。
木汶见她满头大是汗的模样,皱了皱眉,问去了哪。
“没去哪里。”
“给你妈妈再上柱香吧。”木汶说。
仪式到最后是将棺材抬入焚化口,开棺的瞬间,苏韫闭上眼睛,无声落泪。
一侧的人用椰子水撒在遗体上,她缓缓从胸腔吐出一口气,像做了什么决定,接过身侧人手里的鲜花进入最后一程送别,将花散落在那琳身上。
花瓣渐渐盖住那张苍白平静的脸,苏韫终于敢睁开眼瞧一瞧。
那琳皱着眉,仿佛有许多说不出的心事。
到了最后,棺材进入焚化炉,火焰将一切吞噬殆尽,一切纷扰纠葛如同烧出来的脆响,在苏韫脑子里炸开。
回过身,苏韫面无表情看向木汶,而后又看向远处的砂琪,女人心虚抖身,被她眼神逼退一步。
她道:“爸爸,我有点累了,想先走。”
木汶见她一脸疲倦,动动唇,点头同意。
尽管苏韫紧赶慢赶,等踏出寺庙时,时间也已经远超约定的20分钟,热风刮出颗颗汗珠,望着路人寥寥无几的街道,她简直绝望到极点,那道压抑的一整天的情绪彻底崩盘。
居然连一分钟也不愿多等。
大太阳的天气,行人纷纷避阴,寺庙门口却突兀蹲着个哭泣的女人,任谁瞧了都忍不住要回过头看看。
苏韫知道自己丢人,但也实在没有力气再计较这些鸡毛蒜皮的脸面,整个人恍恍惚惚。
然没两分钟,有脚步靠近,最后,一双修长的腿停在她面前。
苏韫怔怔抬头。
腿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