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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这白兔是要当面同她说清楚,再也不往来了。

    “殿下,臣女有个问题要讨教。”林凝素举起手中的古书,目光诚挚清澈。

    从前那些不清不楚的眼神被收了个干净,上次那信件上的两道口脂印子,像是他臆想出来的。孟砚低笑,他第一次觉得有趣。

    如今信被他烧干净了,可不是怎样说都行。

    若他今日说出再不往来的话,反倒成了此地无银三百两的那个。

    早听闻林相国有个大女儿,是个不通文墨,不谙世事的草包。如今看来,这草包若是认定了要做之事,就成了玲珑剔透的宝玉。

    孟砚心绪大动,有一种丢不得,拿不得的缠手之感。

    无端让人恼火。

    他抬起手掌,示意少女上前来。

    “有什么难题?”

    少女欣然上前来,将古书铺开来,凑在他眼前,丝毫不顾着距离。夏日闷热,纵然前两日落雨寒凉些,她穿着也单薄。

    淡绯色的襦群裹在身上,大片的白腻尽收眼底。

    孟砚别开目光,耳边也听不进问题。

    独自闯入王府,又不管不顾地与外男共处一室。她就这般信任自己?

    他是皇子,未来也许会做孟国的主人。若他在此地….再将她收入房中,就算是相国也无可奈何。

    此念头才出,孟砚便被自己惊着。

    他连忙退后一步,重新将注意力放在少女手中的书本上。

    “就是这个了。”林凝素抬眼,见孟砚不知何时站得老远。

    “云洲好水,湍而不急,常见鱼虾戏其中,近之人可食。甲子年大饥,有渔人寻幽洞而上,波涛愈涌,而藻荇愈多。遂迎逆流而去。”

    林凝素复述了一遍,认真询问。

    “…..迎逆流而去。”孟砚不由陷入沉默。

    身为皇储,他自是不该为儿女情长分神。可若是一味的躲避,日后终究是会再遇见这坎。

    他的目光忽然变得幽深,直直地扫向身旁的林凝素。

    当,迎逆流而去之。

    足足一个时辰,林凝素翻遍了自己手中的古书,将自己一知半解的字句都问上一遍。

    刚来时还那样冷淡,可这一个时辰,孟砚又同她说了这许多的话,可算是温柔体贴了。

    记吃不记打,说的就是她。

    临走前,她悄悄将自己的两盒雕花口脂放在这人批阅公文的几案上。而后又周全礼数,认真地拜别。

    “林大姑娘,你的东西忘了。”

    温和疏冷的声线自身后传来,林凝素脚步一僵,缓缓转过身来。

    她见孟砚手中拿起一盒口脂,雕花盖子被掀起,这人的指尖点上那赤红,轻轻拨弄,十分暧昧。

    可这人面上的神色与往日别无二致,澄澈而温敦。

    “哦…是我大意了,多谢殿下提醒。”林凝素上前两步,可孟砚却没有要归还的意思。

    他又拿起另一盒,如法炮制,捻在指尖。

    “如果是今日,那么这盒。如果是在南园那日,这盒。”孟砚将两盒口脂分别放在林凝素的左右手中,“无论怎样,都极为合适。”

    孟砚漾起一抹微笑,目光却庄重,无半分唐突之意。

    林凝素直勾勾看着这人的面孔,脑中如被灌了棉絮,全然无思考能力。

    白兔成精了。

    她半愣着,点点头,随后带着书册和口脂离开。好像有哪里不太对,但林凝素一时半刻又难以咂摸出来。

    也就过去了。

    当日夜里,有温润兔仙翩然入梦,惊起春水波澜。

    -

    -

    林凝素发现自从造访过平陵王府后,她与孟砚的关系瞬时拉近。

    三天两日的书信不必提,她时而拜访,这人也欣然接迎。

    说是拉近,也只是和普通友人差不了多少。好似….同她和沈敬安,许融,没区别。

    她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但和孟砚,林凝素总觉得这层窗户纸,还很厚。

    可皇后娘娘为平陵王采选王妃之事,却是迫在眉睫。

    第二轮的采选刚过去没几日,林凝素自是不担心自己进不了面选。

    因为,林阮王谢四家的女儿,肯定是都在面选之内的。

    面选初由平陵王自从裁定几位,留下两三个,再最后由皇后娘娘和圣上最终定夺。

    孟国规矩如此,但其实圣上不会管,孟砚自己的意愿占了大头。

    这人…会选自己吗?

    林凝素陷入沉思,虽说最近他们就《山河经注》说上许多,但再出格的也没了。

    孟砚凭什么选她。

    她当即打定主意,要同这人更近一步,就在面选到来前的这个月。

    第二日,林凝素大着胆子,邀请这人去安国寺进香。

    之前都是她去面见,共同赴约某地,还没有过。

    第三日午后,王府传来消息,说是殿下应下了。两日之后上午,在安国寺外相见。

    -

    -

    林凝素戴着帷帽,视线并不清晰,只能瞧见到来往的香客自身旁擦肩而过。

    古树下,凉影婆娑。她时不时掀开绸纱的缝隙,找寻一道白影。

    肩头一重,扇骨轻轻敲在衣襟上。林凝素转身,看清来人后笑道:“殿下来了?”

    她声音轻,旁边的人听不到。

    既是到了佛门清净地,自然要摒弃所有杂念,好好地敬上一炷香。

    各自进过香火后,林凝素提议去听雨楼坐坐。

    这也是她最终想邀请孟砚去的目的地。之所以说是安国寺,是因为怕这人又不敢出来。

    “好。”孟砚从善如流。

    他们要了个天字间,静悄悄的,能看见外头街上的行人,十分自在。

    林凝素破天荒地点起茶来,她手艺还算过得去,但比起王府所用的点茶师,自然是要逊色的。

    心意罢了。

    “殿下,请品尝。”

    在这人接过茶盏时,二人指尖相碰。炙热与温凉接触,感染上对方的温度。

    “醇厚,而不失清淡。”

    她知道孟砚是抬举了,但,今天也不是来品茶的。

    “殿下谬赞。”

    “林大姑娘心思巧细,怎会是谬赞。”孟砚似乎意有所指。

    “殿下别唤我林姑娘了,若是殿下不弃,便唤我的乳名,素素。”

    “素素….”孟砚这才想起,她有一个十分特别的名字,凝素。

    银装裹素,凝霜成雪。

    原是这世间最皎洁冷冽的事物,可她,却十分炙烈。

    “殿下既肯唤我乳名,我亦不想再殿下殿下的唤了….”林凝素软下声音,抬眼看向对方。

    孟砚微微挑眉,未作声。

    “殿下年长我几岁,又拜父亲为恩师。不如,我唤您哥哥吧!”

    少女的凑近了些,目光闪烁,盯着他看。

    孟砚心头一滞,被这声“哥哥”恍了心神。

    哥哥。

    就好似,历几世而再相逢一般。

    这恍惚没持续太久,孟砚回过神来。他没同意,但也没拒绝。

    反正….他不会心动,就让她闹下去吧。

    林凝素见状,握着茶盏的小手悄悄放下,顺着几案向前,直接触上那温凉的指节。

    她还记得,当日在南园,这人就是用这手指,哺喂着小兔。

    “凝素没有兄长,一见哥哥就觉得亲切。”

    她口中说着敬重孟砚为兄长,可那眼神,却像是要把人团团缠住的藤萝花。既大胆,又热切。

    孟砚垂在身侧的手掌微蜷,见了多次这般目光,他早已习惯。但这次,不知是不是有了点肢体的触碰。指尖那点灼人几乎要顺着经脉烧遍全身。

    他抬眼,打量着少女的面容。

    林凝素今日是格外装扮过,显得年岁稍长。

    掌心传来细痒,是那小手不安分,想要得寸进尺,朝他袖口里钻去。

    正当孟砚要发作时,那小手忽然抽离,热度骤然消失。

    有两颗晶莹剔透的糖果留在他手心里,兔子形状。

    “哥哥尝尝,甜的。”

    孟砚闭了闭眼,攥住手心里的糖。

    他突然开始好奇,为何这小姑娘总提起兔子,各种的暗示。

    “为何是兔子?”

    因为你像白兔。

    林凝素自然不敢将心里话道出,她缓缓解释道:“初次在南园见到哥哥,就是您在用血哺喂小兔。从那日起,我便同哥哥相识。”

    “所以,不敢忘。”

    孟砚盯着少女的双眼,像是要看透她。

    “哥哥,怎么了?”林凝素被这目光看得有些慌。

    下颌倏然被捏住,向上抬。

    “可曾有人告诉你,不可冒犯天家之威?”

    105

    落尘泥

    四

    这人平日里的语气便是淡然温和,

    没什么起伏的。说这话时亦是如此。

    林凝素的头脑空了一瞬。

    捏着自己下颌的力道不轻不重,却是让她以一个仰视的姿态,看向对方。

    孟砚的唇边似笑非笑,

    双眼眯起,打量着她的目光带着探究。不似兔,

    倒像狐。

    他,是真的恼怒,还是….

    在这一刻,

    林凝素才惊觉,

    自己这些天的举动有多冒险。万一,这孟砚并非他所表现的那般纯善,岂不是麻烦大了。

    说到底,

    这人是皇室子孙,

    就算犯了什么错,

    亦不会有人责怪。

    颊边的力道被放开,与此同时,

    孟砚疏朗的笑声传来,

    看向她的目光多了几分打趣般的笑意,依然温敦。

    “还以为,

    你…天不怕地不怕。”孟砚方才的确是带着三分恼,

    但乍然看见林凝素露出茫然的神色,

    让他意外。

    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罢了。

    林凝素自然不知对方心中所想,

    见这人面上的笑意真切,便将方才那些顾虑都抛之脑后,

    只觉得是这白兔终于敞开了心扉。

    趁这人尚未收回手,

    她重新握住孟砚的腕子。

    “因为有哥哥纵容我,

    所以不怕。”

    孟砚感受着贴在自己手腕上的火热温度,

    方才那些腾起的包容和怜惜煞了大半。至此,他明白了林凝素的本性。

    得寸,便能进尺。胆大无边。

    他倒是要看看,这姑娘能做到什么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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