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多谢殿下。”林凝素见能与这人通信,立刻露出真切的笑意来。维持的那点庄重和矜持顷刻消失,只剩下独属于少女的活泼恣意。倒是瞧着更讨喜。
孟砚离开了,上了车马之后,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到底答应了什么。
真是鬼迷了心窍。
作者有话说:
林凝素,一款能让高岭之花跌落神坛的全自动魅力散发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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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尘泥
三
那日归了林府后,
林凝素一路脚步轻悄,像是插了翅的鸟儿般,直向着桃源阁里的书房去。
林夫人半途瞧见,
也正是纳闷。连刚用冰镇过的江南梅子都不肯用。
“大姑娘今日怎生这样高兴?”
云鸾垂首摇头,生怕自己说漏了半句,
也跟在林凝素身后跑走了。
“姑娘平日里不都这般吗?”
“也是,这十来年,就没见素素老实过。”林夫人无奈地笑,
“怪我,
没给她生个姐姐兄长,替我管束一二。”
林夫人等人亦离开此地去了堂内。而林凝素那边却仍旧沉浸在喜悦之中,陶然忘我。
她踏进书房,
先是在架子上随便抽出几本杂书,
一股脑地放在几案上。而后又看着远处高柜上头,
若有所思。
“你们两个,上去瞧瞧,
是否有一本叫做《山河经注》的书,
若是有便拿下来。”
记得父亲把这本书放进她书房的时候,很是叮嘱了一番,
说这册书难得,
让她好生安置。
那么她大概率会放在最顶上,
让其免于虫蠹。
两个小侍手脚还算麻利,
片刻功夫不到,便将那珍藏完好的古书找了出来。
这书虽然边角破败,
但厚度却是远超于孟砚手中那本。
托长邺王平日的熏染,
她竟也能瞧得出,
这同样孤本,
还是她这本更稀罕些。林凝素心下打量着,若那孟砚真爱这书,她读完之后就赠予这人。
“你们都下去吧。”
林凝素安坐在几案前,拿起灌了墨汁的笔,翻开这书的第一页。
看不懂。
有点困。
最开始的几行还算有趣,讲的是沧州一带的山水之景,后来就开始说起人文来。结尾还总要来一句警世之语。
她是天生的反骨,最不喜这些个说教。
没趣。
但,想起孟砚那张如月下谪仙一般的面孔,林凝素又开始打起精神,强撑着读了几十页。
她找出一张信笺,提笔思量着要写些什么。
林凝素不懂的地方很多,但她知道,若是将自己这些小儿科的问题随便捡一个写上去,这书信非得石沉大海不可。
当夜,林业笙同友人面见归来,本想直接就寝安歇下来,哪知刚迈进门槛,就瞧见林凝素坐在自己的太师椅上,笑意乖巧,手中还拿着一本书。
这是太阳打了西边出来。
林凝素难得好学,林业笙自然不能推却,直给她讲了一个时辰。
这样自然是不够的。
但林家的书院早在两三年前就没再请先生,所以林业笙当即决定让她和弟弟瑞麟一起进学。
就这般折腾了几日,那教书先生快被林凝素给问倒了,林凝素才心满意足地回了自己房中。
她提笔写下精挑细选的疑问,并在旁侧添了几句自己的观点,最后还谦虚地询问着孟砚的看法。
也就是林凝素瞒着父母罢了,若是让这二人知晓她认识孟砚后种种既大胆却不出格的举动,定觉得自己是换了个女儿。
人情世故的本领,像是无师自通了。
明明一个月前,还是个只知道和友人胡乱跑马的野姑娘,连沈家,许家两个小子的心思都瞧不出。
“云鸾,去书坊间找个刻章的师傅,让他赶制一枚兔纹章,需快些。”林凝素看着自己这四仰八叉的字,不禁摇头。
云鸾低声应下。
“姑娘,为什么非得用兔子?”
林凝素回想起那日在南园中的场景,心神恍漾。
“你不觉得…平陵王殿下和那白兔很像吗?”她看着剩下七只养在笼中的小兔,笑意更甚。
儿时跟在父亲身边,也见过不少的皇子公主。但这些人周身都有着不容忽视的凌厉气场,是被皇权这个大染缸侵蚀的原因。
但孟砚此人,身在权利的漩涡。
却如此温敦纯善,实在难得。
此时的林凝素并不知晓,人都有两面。近墨而不黑者,只是未到其时。
另一边的平陵王府,亦收到了信笺。
孟砚的贴身近侍乃是自幼便跟着的,最擅长的就是体察殿下的心思。所以在门房收到信的第一时间,近侍便将信笺搁在他书房的桌案上。
在无数白纸黑字的公文之中,那一张淡绯色的花笺格外显眼。
见到那信的一瞬,孟砚持笔的手微顿。
还以为那林大姑娘,嫌读书辛苦,将此事忘在了脑后呢。
信笺被拆开,里头淡淡的花香弥漫开来。原来,是因为有几片失了水的红芍花瓣。
他尚未瞧见里头的内容,便被字迹最底部的小兔图案抢了目光。
相见不过几次,林凝素每一回的举动,都在明里暗里强迫他想起初见时的场面。
好本事。
她平日里,也是这般向旁人示好的吗?回忆起那日同她举止亲昵的沈世子,孟砚的唇角向下弯了些。
他耐着心性,看着那些仿如被狂风摧残过的文字。
….倒是有些见解,看来没少下功夫。他心头覆盖的几片云登时散了大半。
对待他,还算用心。
孟砚提起笔,蘸上墨汁。才惊觉自己刚刚一连串的心绪变化。
为帝王,需心如明镜,无波无痕。这是他自小受到的教育。
他对自己有些恼然,随即将那信笺仍在一旁,自顾自处理公文去。
那信就这般被晾了两三日。
倒是苦了林凝素,在府中几乎每日傍晚都要询问一番,有无平陵王府的回信。
到最后,她几乎都不抱着太大的期望。
即将要做皇储的人,哪有什么闲工夫给她答疑解惑。
但第四日晨起时,林凝素尚未睡苏醒,便见到云鸾蹑手蹑脚地进来寝房里,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
“平陵王府的?”她瞬间清醒,没等梳妆就将那信拆开来。
只有半张纸….
而且,全是解答问题的。未曾问候她一句。
没关系,她可以主动。
接下来的一月,林凝素又回了四次的信。最初,她是斟酌着度量。将自己近来的趣事写上去。
篇幅不大,十分巧妙地藏匿在对经注内容的探讨之中。
见孟砚没有其他反应,依然回信。她便步步前进,第二次,是在信笺的结尾,反问上一句。
虽然这次没得到任何回答,却在第三次时,有所回复。尽管只有一句,却给了林凝素极大的信心。
所以在第四次,林凝素问了一句十分大胆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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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孟砚拆开书信时,便被一股甜腻的脂粉香气扑了个满面。这味道,像是春花开尽,夏果催生的蘼香。
与往日里的红芍药花香不同。
她似乎很喜欢那花,今日怎的换了?
孟砚捏着信纸,缓缓在信封中拨动着,果然没瞧见那几片熟悉的红芍花叶。他抽出信纸,只见两道不同色泽的艳赤画在黑墨旁。
他不由得用指尖碾上去,湿滑的触感粘上来。必定不是颜料之类。
直到瞥见一旁的字句【新置办的妆脂,却不知该用哪一种。】
这是….女儿家涂抹在唇上的口脂。
孟砚滞住,两指搓揉着那点红。难免会想起,那位林大姑娘如含樱般的唇。同他说话时,总是一张一合,弯着乖巧的弧度。
可每一句,又都是明里暗里的试探,想找到他的底线。
真大胆。
他看着面前的烛台,不动声色地将这信件边角燎上火焰心里。不消片刻,只剩下灰烬。
早该结束了,是他太纵容对方,也纵容了自己。
阴雨天凉风习习,地气中回的那点炎热,一场冷雨便灭了个干净。
林府的修缮最初仿照了些江南井宅的形制,所以每次天降甘露,人在房中休憩听雨,会别有一番滋味。
但林凝素却是没心情赏雨,滴滴答答的,让她心烦。
孟砚已经足足有七日未回信了。
从前没有超过四日的。
看来,她还是太快,把那还没进笼的白兔吓走了。
林凝素越想越觉得恼,她虽然从没倾慕之人,也没人倾慕过她。但她见过,男女相处,都是男子将姑娘吓跑的份。
在她这,倒是反过来了。
她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若这平陵王最初直接应了她,如孟桓一般同她相处,也许她几日就腻味了。
可现在,孟砚像是几次三番冷着她,反倒是激起了林凝素的胜负欲。
带着股冲动劲,林凝素捡起妆台上的两盒口脂和那本《山河经注》便坐上了去平陵王府的车马。
虽是冲动为之,但也警醒着。她那辆车马上并没有林府的标识,自己也遮着帷帽,不会让人瞧了去嚼舌根。
车马才停靠,恰逢孟砚的近侍要出门替主子办事。迎面撞上林凝素。
“林…林大姑娘?”近侍还以为自己是看错了。
前几天主子一把火烧了与林姑娘的所有信笺,大概是不会再回心转意。
不对,原本也没什么情意。
但,这林姑娘怎么找来了?!
相国家的姑娘,的确是有成为王妃的资本。但这也得看他们家殿下的心意不是,朝中又不只一个林家。
还以为这林大姑娘会知难而退,没想到….
“劳烦通报,我有一些问题,需要当面向平陵王殿下请教。”林凝素装作没看见那近侍面上的不愿,直接说出今日来意。
“姑娘,这….”近侍左右为难。
殿下是个行事果决的,一旦下定心意,必不回转。若他此番进去通报,不是不懂事嘛。
可这林家,他也得罪不得。
“殿下说过,若我有任何课业上的难题,都可以向殿下请教。父亲给平陵王殿下教授过课业,父亲说过,殿下所知甚广。”
“烦劳通报。”林凝素声音柔软,说出的话却斩钉截铁。
好像还带着隐怒。
近侍无法,最后还是决定去通报一声。让他吃惊的是,殿下闻言只愣了一瞬,随后便通传了林凝素进来。
怪事。
这是林凝素第一次来到平陵王府,竟不似寻常天潢贵胄般,穷奢极欲。两三小园,几方观景所用的亭台楼阁,也就是了。
她被带到一处书房。
陈列简素,却又讲究。林凝素忽然觉得自己这一趟没白来,若是不冲动一回,她又怎知孟砚许她进来呢。
竹帘后有隐约的人影,那人负手立在窗边,像是特意等着她。
“拜见平陵王殿下。”林凝素行了个全礼。
孟砚转过身来,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少女身上,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和刻意疏离。
“起身吧。”
“多谢殿下。”林凝素本来还在心中得意,但触及到这人的神色,顷刻间明白了自己的处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