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4章
章驰缓缓沿着玻璃窗坐下，就坐在尸体旁边。城市恢宏的夜景就铺开在窗后，她的背和纪湛的脑袋在同一平行线，她还没有从这个角度观察过这个人。低下头，就能够看见他挺直的鼻梁，桀骜不驯的唇锋，时间倒回很多年以前，她会料到这就是他们的重逢吗？
他永远不会再开口了。
章驰左腿支起来，右腿在地上伸直摊平，单手撑住脑袋，侧过脸，安静地看这一张脸。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有一缕不听话的发丝在她刚才的冒犯下逃到了纪湛的额头，遮住了他的上眼皮，章驰伸出手，轻轻将这一小缕发丝拨开。
现在他的睡颜还是跟刚才一样安详。
他可以保持这幅样貌多久呢？一天，两天，三天，一个月？
她现在觉得自己也是一个坏蛋。
她居然想要将他永远保存下来。
她应该把他找个地方葬好，像这个城市最流行的封存死亡的仪式，烧成灰烬，然后埋在除了名字之外千篇一律的墓碑下，一片绿油油的草坪，每天跟温暖和煦的阳光和不知世事的露水作伴。
如果灵魂，如果灵魂真的存在，如果灵魂真的永不消散，也许他会感觉到幸福。
她真是一个自私的混蛋。
她想要永远将他留在身边。
她不想要放他自由。
窗外又闪过来一抹刺眼的红光，光越来越近，从一开始的朦胧到能够闪亮到从后背穿透她的指尖，章驰转过头，看见一架不断朝她平行逼近的悬浮执法车。
整整十秒的时间，悬浮执法车都没有离开，章驰倏然从地上坐了起来，脑子里面跳出了一句话——
车不是从这里路过的。
用来警示的车头红灯在悬浮执法车逼近到离玻璃窗极近的位置后突然熄灭，窗外的视景一瞬暗淡下去，紧接着，白色的大灯从车头中央射了出来，穿透一整扇巨大的落地玻璃，以及刚拿好枪的章驰。
莱克斯坐在左侧的主驾驶位，车身侧靠在车窗玻璃外面，这个程度的强光是执法专用，通过调整光线折射角度，可以使单向玻璃实现透视，经过多次调试上岗，绝对能够让犯罪分子无处遁形。
过亮的光也会影响视野，他一边调整亮度，一边冲着坐在右手边的下属发号施令：“副会长在里面吗？”
周俊夫打开车窗玻璃，用望远镜进行瞄准，视线里面闪过一个拿枪的女人，还有一个倒在角落的男人。在观察的过程中，他颤抖了一下手指，莱克斯不耐烦地问道：“什么情况？”
紧急情况，找不到副会长人，他们被上级派过来冒昧打扰——
据说，这位姓纪的副会长是个工作狂，最近长期在公司办公室和总统府办公室两点一线，不在这里睡，就在那里睡，当然，这些金字塔尖的珍稀动物不会像他们灰扑扑地蜷缩在办公桌和车座里熬夜，他们有专门的休息套间，恐怕比他们这些普通职员的家还要豪华完备。
副会长不应该大晚上睡在地上。
周俊夫：“地上躺了一个人，中了一枪。”
莱克斯猝然将头转了过去，他点击启用了悬浮执法车的自驾驶模式，越过坐在旁边的周俊夫，借着灯光往落地窗里面看。
灯光照亮角落躺在地上的尸体，倒过来俯视的角度无法准确辨认尸体的样貌，那一团在胸口乌黑的血倒是照得清楚，成套的灰色西装也在此时发挥了认尸的作用。
最最关键的是，这是纪湛的办公室。
拿枪的女人比这个躺在地上的男人更刺眼，视野里，她野兽一般的眼神扫过悬浮执法车，转身迅速往门口奔去。
“瞄准那个女人！”莱克斯大呵一声，“照片录入！”
周俊夫抬起枪：“大楼疑似高性能防弹，我的子弹不一定能够穿透玻璃墙。”
***
枪声响在章驰的身后，杀人之后就不应该长时间逗留——这个她早就应该知道的道理，偏偏要在唯一的一次侥幸之后响亮地给她一个教训。
盘古之眼没有找到，警察还找了过来。
章驰没有回头，枪声持续不断，防弹玻璃为她挡住了第一轮进攻。
她开始在楼道狂奔。
力气没有完全回来，她没有办法带走纪湛，刚刚燃起的给他保存尸体的想法直接破灭，那些警察会把他的尸体带去哪里呢？各种各样的想法在坐上电梯下降的途中冒了出来。
章驰重新检查手里的枪。
保证等下开火的时候不会卡壳。
她混乱的脑子重新整理思路。
至生科技大厦的密钥她清楚得很，这栋楼她曾经因为保护纪湛了解过所有出口，看见她逃跑，警察会第一时间来堵一楼的出口。
刚才在悬浮执法车里的两个警察表情似乎很震惊。
如果是有预谋的抓捕，他们不应该从窗户过来，打草惊蛇。他们会直接悄无声息地上楼，保险一点还会让悬浮执法车停在楼顶，堵她的出口。
应该是偶然。
偶然会给她留得更多的逃生时机，
但是这附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之前过去了很多警察，他们的支援可能会比想象中来得更快——
电梯飞速抵达了地下一层。
地下车库出口非常多，如果不是运气差到离谱，绝对不会撞见那辆车。章驰坐进车里，特意走了悬浮执法车悬停位置相反的出口，开车出来的那一条街转弯，她看见了悬浮执法车亮着空灯在空中打转。
车的下降速度正在减缓，似乎正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落点。
章驰松了一口气，一脚油门踩下去。
轰隆隆。
轿车风驰电掣。
驶过第二条街，还没有抵达金融中心的外围，空中的广告墙突然同一时间闪了一下，本来播放着各式广告的荧幕全都黑下来，数不清的路人抬起头来，看向那些巨大高楼中央挂着的巨幕。
突然，荧幕中出现一个女人的脸。
章驰透过车窗去看。
她自己的脸。
就在刚才的办公室，她被拍了下来。
照片下面打了两个硕大的红字：“危险”。
在“危险”的下面还有一行字。
——“通缉”。
越来越多的广告墙接二连三亮了起来，潮水一样，一波接着一波。
整个城市的上空都是她的脸。
第353章
也许等不到明天。
一张从高空窗外拍摄的照片穿到了会议室悬空大屏之上，
夜晚让照片的质量有了些许的折损，但镜头依然足够高清，可以很明显的看清楚躺在办公室地面上的那一具尸体。
胸口中了一枪，
脸部轮廓高度疑似纪湛。
整个会议室陷入了诡谲的沉默。
慌乱而浑厚的年轻男性嗓音从投影两侧的扬声器里断断续续传了出来——
“署长，1组已经遵照您的指示去了至生科技大厦，我们用最快的速度抵达了副会长的办公室……”
这个速度当然算是快，
连门都没进，直接让悬浮执法车跑到人家窗户外面打招呼。
这个机灵的操作在此刻没有引起会议室内任何一个人的赞赏，
隔着遥远的传输通路，
莱克斯似乎能够感受到会议室内的沉寂，
用更快的速度将接下来更不好的消息说完。
“办公室内有一名中枪倒地的男性，中弹位置在左胸，血迹干涸，疑似死亡。至生科技大厦进入需要手续较多，我们还没有来得及确认死者的身份，办公室内还发现有一名持枪女性，
我已经紧急启用了金融中心被公共控制系统掌握的电子荧幕，
立刻对她发出搜捕。”
大屏幕上又刷地闪出来章驰的照片。
徐锐从桌上拿起来传声用的迷你话筒：“联系其他在金融中心附近执勤的小组协同搜捕，
你们先去确认死者身份。”
“是！”
“先不要公布死者信息，绝对保密。包括协同搜捕的组员。”徐锐话锋一转，
“这件事除了你之外还有谁知道？”
“还有跟我一起执勤的组员，周俊夫。”
“只有你们两个吗？”
“只有我们两个。”
“好。等会进入至生科技大厦，
找个好点的借口，
尽量不要让内部人员知道你们过来的原因。一旦确认尸体……确认尸体确实是副会长，
立刻联系我。我再联系法医小组过去。这件事情一定高度保密。”
“是！”
滋滋的电流声。
连接中断。
会议室内的气氛终于沉寂到了极点，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难看至极。会长因病长期卧床，副会长现在又疑似死亡……
“我希望在场所有听见这个消息的人都不要外传。”徐锐站起身，
双手撑住桌子，沉着声音缓慢开口，“纸包不住火，但最重要的是处理这个事情的方式，一旦确认副会长的死讯，我会将情况上报，到时由上面的人商量处理办法。任何人在媒体面前随意发言，损坏的不仅仅是副会长的名誉……”
话到这里，徐锐停止展开。
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
这对整个国家都是巨大的打击，领袖所具有的象征就像一根无形的纽带，拧紧了所有甘愿上交信任的平民，任何信任的解离和重建都会面临薄弱的一刻，于是，动荡产生。
滴。
通讯重新连接。
黑色的屏幕重新降下亮起，中间显示了一串绿色的字符，包括来电者的姓名，以及后缀的警员编号。
——“莱克斯”。
徐锐目光扫着会议室内坐着的众人，拿起来指头大小的迷你话筒进行通话。
“署长，我联系了正在金融中心执行外勤任务的其他同事，他们拒绝协同抓捕。”莱克斯的声音传了过来，“他们的理由是正在附近执行抓捕污染源的任务。一个男性污染源，污染能力中等，但有反社会倾向，主动感染路人，他是X级异血，豹子基因，移动速度非常快，因为无法保证开枪之后不打中脑袋以及不伤及路人——”
莱克斯觉得自己有些啰嗦，于是将所有的话全部进行了总结：“他们现在正忙着呢……”
抓捕污染源诚然是一件大事，但那个疑似枪杀了纪湛的女人也没有放过的理由，拖延的时间越久，抓人就变得越麻烦……
“我会立刻让其他较近区域内执勤的警察赶去协助他们抓捕污染源，你让他们先去找那个女人，就说是我的命令。”
莱克斯等的就是这句话，当即应下来。
徐锐又说：“通知他们所有人，如有必要，直接射杀污染源。”
科迪斯怒气冲冲地拍了一下桌子，人差点从没座位上跳起来，但就在说完这句话后，徐锐直接中断了通讯连接。
命令已经发了过去，没再有商量的可能。
“你这个——你什么意思？你没有请示会长，也没有请示副会长，你自作主张，你承担得起后果吗？”科迪斯破口想要骂脏话，临到头收了回去，成了不痛不痒地控诉。
“你听到了，因为污染源的事情，副会长的事情得不到解决，”徐锐冷声道，“污染源有副会长重要吗？”
科迪斯被堵了话，哑巴了。
***
章驰看完广告屏幕上自己那一张一看就不太清白的脸，头从窗户外面缩了回来，顺便将车窗玻璃摇了上去，接着一脚油门猛踩。
车又在限速的最高时速范围冲了出去，章驰同一时间启动了宝石骑士。
宝石骑士：“您好，我的主人，请问您有什么吩咐吗？实时气温是16度，尽日气温下降突然，请您注意添衣。”
章驰无视了宝石骑士的马屁，直截了当地冲它发号施令：“帮我规划最快去北区的路线。”
宝石骑士：“收到，正在为您规划。”
一副虚拟地图出现在了章驰的眼前，地图上标注了所有接到的名称以及目前的交通状况，还包括了所有电子眼安插的范围，以及红绿灯的时间和传输灵敏度。
章驰：“所有灯在我车子过去的时候立刻调整成绿灯。提前至少20秒，保证在车流量大的路口时在我前面的车辆能够快速通过。”
宝石骑士：“收到，正在为您调整预设。”
章驰：“附近执勤警察和悬浮执法车都给我标注出来，在我路线地图一公里以内。”
“是，”宝石骑士响应道，“立刻给您标注。”
十秒不到，马赛克一样的图案章驰章驰面前被揉碎重组，最终呈现出来3d立体的透视图，里面包含空间高度，用半透明的蓝色表示悬浮执法车，车内警察的数量暂时没有给出。
“电子眼的监控范围只到这里。我只能够根据车型给出预估的警察人数。”
章驰：“没关系，这不重要。”
宝石骑士：“好的，主人。”
车开到了金融中心出口，章驰一路上见了至少有三架悬浮执法车，宝石骑士规划的路线图特意避开了这些悬浮执法车所在的区域，但金融中心最里面区域本来就不大，这里的地势也并不平坦，至生科技大厦在较高的有坡度的位置，越往外面走，地势越低。
悬浮执法车悬停的位置不高，车身闪着用来警示让路的红灯和用于照明的白灯，想不注意到都难。
在人流量和车流量少的情况下，章驰直接让宝石骑士停止发送她这辆的违章记录，超速通过道路。
一路有惊无险，她顺利抵达了北区。
北区的城市上空没有那么多的广告灯牌，这里的地势更加错综复杂，楼与楼之间的距离很窄，同时有的路上下落差很大，视线很容易出现盲区。
周宇和奇良住的地方在北区都算得上犄角旮旯，即使红绿灯完全畅通，歪歪扭扭地将这些漆黑不明的路走完也花费了很长时间。
夜已经很深了，到家的时候，奇良和周宇都还没有睡觉。
他们俩都坐在客厅的小沙发上，两个人并排坐在一起，头凑在一堆，拿着终端正看着什么东西。听见门锁打开的声音，又齐刷刷地扭过头看向门口。
也许是做贼习惯了，两个人的脸色都很紧张。
“别怕，是我。”章驰说，“赶紧离开这里，今天晚上就走，不要耽搁，把路雨和陆英也叫醒，我会让宝石骑士……”
她的枪还藏在腰间，能够看出来一个凸出的弧度，这样一番话并没有让周宇和奇良的紧张安分守己，看到她一边讲话一边把枪拿出来检查，他们俩反而变得更加的战战兢兢。
章驰本能地发觉哪里不对劲，径自走到沙发前，居高临下地看这两个差点没抱在一起的昔日同伙，问：“怎么了？”
周宇小心翼翼将终端从奇良的手里面抽了出来。
章驰眼睛在屏幕上面一扫。
屏幕上面是她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