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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章驰转身奔回驾驶舱,雅瑟已经开始翻白眼了,

    他整个人跟条被冲上岸的死鱼一样,在高空夺目的日光之中一点点惨淡褪色。

    他的脸色从暗红变得有一点发灰,眼皮一点点阂上,他往后靠了一下,整个人就这么泄了力气,身子颤动如一条从地底下刚爬出来的蠕虫。

    他什么都做不了了。

    项景的声音继续从驾驶舱外面传来,带着一点点兴奋,一点点颤抖,还有一点点难以言表的愉悦。

    “30秒。”

    章驰冲了出去:“说你的条件。”

    项景坐靠在驾驶舱外,血从他的眉骨一直流到了颈部,他艰难地从已经拧成网状的金属条之中伸出手指,努力地往一侧偏了偏头,将血从眼角的位置擦干,抬起头仰视站在他面前的女人。

    “别告诉我你的打算是从机舱里面飞出去。”

    章驰掐住项景的下巴,血从项景的脸颊又沾惹到了她的指节,温热又濡湿,好像伸头进了一个未知的洞穴之中,手无意掌在了经年累月滴水的岩壁之上,即使知道不过是青苔和水汽,也依然有无法言喻的危机感跳上心弦。

    这个完全由危险写就的男人。

    “这个空高的压差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项景:“想和你一起死。”

    周宇:“你他妈是不是有病?”

    项景笑了:“开个玩笑。”

    周宇:“开你爹的玩笑。”

    项景:“我会开飞机。”

    ***

    垃圾岛时间下午14点23分。

    天气晴,舱内温度23摄氏度,机舱乘客六名,机长一位,尸体……一具。

    雅瑟的尸体被拖到了机舱的角落,飞机气流颠簸,他的尸体也随着颠簸的气流左摇右摆,飞机底部铺的一层薄薄的地毯提供的摩擦力无法抵御体重的进攻,“咚”的一声,人就跟个桌球一样撞向了机舱的另一个角落。

    一开始的打算是把他绑在飞机仅有的十个座位上面,但问题是他毕竟是一具尸体。

    即使他是一具刚死的,新鲜的,带着温度的尸体,即使这个飞机上的所有人,拜垃圾岛糟糕的城市卫生所赐,都几乎对尸体司空见惯,他也是一具尸体。

    随着时间的流失,他会一点点地变臭,变冷,变得僵硬。

    把他绑在座位上面,扣上安全带,对活人和死人来说,都不是很礼貌的事。

    章驰捡起刚才绑过项景的扭曲成一团的金属杆,在掌心抚平成一条近乎笔直的长杆,接着走到雅瑟身前,将他的身体从腰部箍住,再将金属杆的一头与中段相连,牢牢将人放在一个金属杆组成的圆心之中,至于多出来的一截,被她同样打了个结,别在了机舱底部的一个卡扣之中。

    机舱内部有很多的卡扣,间隔距离一致,配合底部带着标记的白线,如果全部链接在一起,可以发现是一个完整的立方体——如果这个立方体没有被分割的话。

    可能是很多货物垒在一起的一个巨大的立方体,也可以是几个相同底面积的小立方体组成的大立方体,固定在同一个位置。

    卡扣的质量很好,上面甚至还有刻度,大概曾经有专用的绳线穿过,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具尸体终于不再给这架轰鸣的飞机擅自增加节拍了。

    章驰站起身按了按肩膀,还有一点疼,但骨头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有赖于雅瑟的能量。

    他是一个很无辜的人。

    整个飞机上最无辜的人。

    好人不长命,祸害……

    正在开飞机。

    项景:“我口渴了。”

    驾驶舱完全地打开了,路雨和奇良都已经从昏迷中醒了过来,路雨撞到了脑袋,只是疼,但也说不清楚身体还有什么别的问题,奇良什么问题都没有,他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一切就都已经“该换头面”了。

    他们都还坐在机舱内部的座位上,绑着安全带,一如刚登机时的坐序,唯一不同的是,周宇站到了驾驶舱靠左侧的门口——他对项景放不下心,决定自下机之前时时刻刻将他看着,谨防他再搞什么小动作。

    陆英站在驾驶舱右侧的门口,他接了水递给项景。

    项景喝了一口水,将水杯交回给了陆英:“谢谢。”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我有一点饿了。”

    陆英从兜里掏了一块夹心巧克力给项景。

    项景撕开包装,一口将巧克力塞进了嘴里,他含混说:“很美味。”

    吃完巧克力,他又将包装纸递回给了陆英,陆英皱了一下眉头,将包装纸揣进了兜里。

    周宇:“别以为当过空军就了不起。”

    项景:“谢谢夸奖。”

    周宇:“……”好想杀掉他!

    项景看向坐在驾驶舱右侧的章驰:“真遗憾,你一定很想要我死吧?”

    章驰从兜里掏了一小袋包装好的牛肉干,按理说,她刚刚才吃掉了一个人的能量,不应该饥饿和疲劳,但她就是感觉到需要在嘴巴里放点什么东西——也许是人类没有进化掉的对食物匮乏的恐惧,当人们焦虑的时候,咀嚼能够带来最原始的安全感。

    这个男人令人烦躁。

    章驰将牛肉干放进嘴里。

    她没有说话。

    安静的咀嚼。

    项景皱了一下眉头。

    她太过平静,按理说,一个被要挟的,被迫妥协的人,不应该对他这个始作俑者这样平静。

    项景:“还有4个小时的飞行时间。”

    “你可以睡一觉。等醒了,我叫你。”

    章驰瞥了项景一眼。

    项景笑得双肩颤动:“开个玩笑。”

    周宇:“疯子。你真的有病你知不知道?”

    章驰继续吃牛肉干。

    一包很快见底,她撕开另一包牛肉干。

    这个人在故意激怒她,一个控制欲极强的人,最无法忍受的不是被挑衅,而是被无视。很难说他这么想杀掉他们更多是因为害怕秘密外泄,还是难以接受有人敢挑战他的权威。毕竟从任何一个角度看,他们这群犯罪分子都不会再有逃走之后把他拉下水一同沉沦的理由。

    他想要解决掉他们所有人。

    好像一个洁癖的人难以忍受房间里面住了一窝蟑螂,他倾家荡产,宁可把整个家完好无损的家具都毁得一干二净,也要把那一窝胆敢在他面前招摇过市的蟑螂抓出来斩草除根。

    可他竟然还留了后手。

    他明明有解决掉他们所有人的自信,他还提前拿到飞行员的身体数据给他配毒,他算准时间出手,如果成功,这个飞机上所有人都死掉,他驾驶飞机回到垃圾岛,身为监狱长和唯一的幸存者,他可以有一万个理由将自己从这起事故中撇得一干二净。一旦他落败,他就会开始谈判。

    他立于不败之地。

    因为他们肯定会放他一条生路。

    杀了另一个会开飞机的人,他就成了唯一。

    带着这架飞机上所有乘客的性命。

    成为他谈判的筹码。

    章驰:“你很会装。”

    项景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章驰:“你比谁都怕死。你不会带着我们去绝路的。”

    这是周宇守在这里的理由。

    他觉得项景有可能疯到带他们一起去撞个山坠个海,所以必须将他看住——虽然这完全没有意义,因为即使他们发现他有带着所有人送死的企图,他们也无法挽救什么。

    除非他们就在这短短的时间之内学会了开飞机。

    周宇开着终端对着项景录像。

    项景对他的偷师行为毫无反抗——当然,他也没有反抗的能力了。

    他光·裸的上半身全都是淤青和血痕,一边脸颊已经高高肿起了,唇齿沾满落败的殷红,虚弱得三不五时就要咳个不停,但就是这样,他的神情竟然比一开始还要嚣张,好像脱掉了那一身板正的制服,那一层专属于执法者的正义的皮,他的灵魂反而更加的自由和强壮了。

    只是现在,只是这一句话,让他城门失守。

    他的嚣张变成了一个被针戳中的皮球,“啪唧”一声,瘪掉的皮球就没有章法地在空中打着转坠地。

    滑稽又可笑。

    他变了脸。

    章驰将牛肉干的包装袋收了起来,她从兜里掏了两下,掏出来一块心形的彩虹色软糖,小小的一块,她举起在半空,看了两眼,递给了在旁边坐着的这位飞行员。

    “你太爱自己了。这就是你的弱点。”

    “只要我跟你在一艘船上,你就会比我还着急船会不会遇见浪。”

    “吃颗糖吧。”

    “你这种人,不会有太多机会得到别人送的糖的。”

    项景的脸彻底地沉了进去。

    他的眼中盛满杀意,但那股杀意消失得很快,至少,在他接过糖的时候,脸上已经又变得云淡风轻了。

    章驰:“你真的很体面。”

    项景:“谢谢你的糖。”

    章驰:“不客气。应该的。就当是你为我们开飞机的酬劳。”

    项景:“荣幸之至。”

    一个监狱长会为替犯人开门和当司机荣幸吗?

    除非他脑子被驴踢了。

    周宇:“口是心非。”

    项景不置可否。

    除了奇良和路雨之外,飞机上的所有人都没有睡觉,四个小时的旅程,漫长得好像过了有一个世纪。

    舷窗外的景色从正午的灿烂跳动到黄昏的斑斓,又一点点融进傍晚深沉的湛蓝。那些只能够在白日见到的金光灿灿全都在此刻销声匿迹,翻涌的云海也跟着沉寂,飞机外是呼啸的风,愤愤不平地拍着窗户。

    很响。

    吵闹得像一只猫在心头挠着爪子。

    章驰还睁着眼。

    周宇打了一个哈欠。

    项景说:“准备降落了。”

    第111章

    这讨厌的雪。

    飞机正在下降,

    睡着的人都已经醒了过来。

    卡斯国土面积不算大,至少跟白银共和国和奥天帝国比起来是小巫见大巫,这个国家的经济水平和城市基础建设在世界上来说甚至够不上中流,

    一个历史悠久的旅游国家,文化底蕴深厚,修建空轨和地下交通的提案于是总在传统文化保护协会的干预之下一年接一年的搁置。

    ——他们声称大刀阔斧地推倒和重建对传统物质文化是一场灭顶之灾。

    但就在这种对城市科技化围追堵截的氛围之下,

    仍然有一条被全票通过的提案——

    建立旅游专用机场。

    与传统的民用和军用机场不同,这里没有任何的调度台和指挥中心,

    机场占地面积非常大,

    除了机场本身各种喷漆的刻度警戒线之外,

    唯一称得上秩序的就是空域的报警系统。

    一旦抵达空域,飞机就会自动收到来自该系统传输的数据,它会替代一切人为的指挥命令,引导飞机降落在指定位置。

    这个指定位置并不狭窄和固定,通常情况下,这只是一种预警——在该区域是否已经达到了飞机起落数量的上限。

    空域没有报警,

    也许现在并不是旅游旺季。

    事实上,

    即便是旅游旺季,

    像这种大型飞机也很少降落这种旅游机场。它们通常的目的地和出发地都是人流量巨大的民用机场。现在流行的旅行方式是乘坐旅游飞行器,这种旅游飞行器比传统的飞机体型小上数倍,

    两座到六座不等,默认款是上下小中间大的碟状,

    非常昂贵,

    在昂贵的基础上,

    你还可以定制,

    定制款的形状就多了去了,只要你敢加钱,

    就没有制造商不敢做的造型。

    旅游专用机场通常都是停放那些想要自由出行的富人的私人旅飞器的地方。

    卡斯全世界免签。他们欢迎从世界各地来此撒币的土豪们。

    富人最喜欢的就是隐私和等级,他们喜欢在拥有隐私的程度上,同时感觉到自己被尊重和优待。所以这里的旅游机场没有任何工作人员,但他们配备昂贵的清洁机器人检查和清扫地面状况并实时传输给报警系统——在极端天气情况下,它们会发出报警。

    机场边缘位置站着一排迎宾机器人,以头部作为光源,不厌其烦地在机场最外围为每一位到来的贵宾展示动态横幅。

    世界语。

    奥天帝国和白银共和国的官方语言。

    上面写的是——

    “我们诚挚欢迎和感谢您的到来。”

    如果乘坐的是私人旅飞器的话,可以完整地看到整句硕大的投放在空中的动态字体,五彩斑斓,甚至字的周边还有浮动的玫瑰花瓣,它们大概出现了五秒钟,紧接着仿若不知名的水生生物在河面之上跳跃出的涟漪一样,无声无息地消失隐匿下去了。

    但他们这架“私人”飞机里的乘客只能在大约一秒的时间之中看完整句话。

    因为他们正在机舱之中走动。

    收拾“家当”。

    不是所有人都能够找到能观赏到横幅的角度。

    章驰还坐在驾驶舱,她必须看着项景,提防他在降落的时候做什么小动作。

    从目前的交手来看,只有他有见缝插针的机会,他就不会放弃任何一次可以采取的行动——在不危及到他自身安全的情况下。

    他们谈判的结果是在卡斯降落之后分道扬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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