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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街头的尸体是垃圾岛的涂鸦,每天都来,他见多了,没有感觉了。因为他们都离他太远了。

    他们是不一样的人,因为不一样的原因来到这里,他跟这些人不一样。

    可挂在墙上的人却跟他有相似之处。

    他们拥有过同样的勇气,如果运气再差一点,他就会成为跟他们一样的存在。

    奇良收回目光。

    他只看了几秒钟,他不想看了。

    他转过头,看向章驰。

    章驰的目光越过他,穿过车窗,抵达遥远的那一堵三角高墙。

    她伸出手指,隔得太远了,奇良没能看清楚她指着的是墙上的哪一处。

    “最左边那个叫查林,他是医院的搬运工,周末上班,平时就捡垃圾卖,他跟我们一样,也想从集装箱走,新年的第一天,他们跑到港口,被岛府的人抓到了。”

    奇良呼吸一紧。

    章驰:“你还要这样选吗?”

    今天早上,他告诉了魏易自己的选择。

    他选择继续。

    魏易没有多说什么,她带他出门。他听话地跟上。

    章驰:“行动总有很多意外,没有任何人可以打包票,任何一次行动不会出现任何计划之外的事情。如果有,那么他肯定是在骗你。”

    “你还年轻,你比墙上挂着的人更厉害。你不用工作,在这个岛上已经能过上很好的生活,除了自由,你什么都有。”

    “你要想清楚,你到底一时冲动想摆脱这种乏味无聊的生活,还是真的觉得,这一点点局外的自由,可以拿命来赌?”

    “赌输了,你就什么都没有了。”

    在墙底下议论的人离开了。很快,又有人从墙下走过,他抬头看了一眼墙,无动于衷地走了。

    奇良转过头。

    他开始仔细地看那一堵墙。

    墙上一共挂着三个人,最左边那个穿着一件蓝色的卫衣,卡其色的休闲裤,一双老旧的运动鞋,头发没有多余的造型,黑发,看起来比这个岛上大多数的人都要“五好市民”。

    中间那个人梳着莫西干头——他才是这个岛上的主流,耳朵上挂着七八个造型多样的耳饰,有圆形的,有方形的,小的,大的,活活将两个耳朵弄成了饰物架,他穿一件皮夹克,裤子穿得吊儿郎当,两双手上都带着戒指,每一根指头都有,看不清楚是什么材质,反正闪闪发光。

    最右边那个是个光头,头上一根毛没有,太阳打在他脑袋上,好像一个光球。他穿得跟中间那个人差不多,只是身材更壮,至少一米九往上。

    这三个人很普通。

    在垃圾岛上的普通市民。

    其实没有太多跟他们相似的地方。

    首先,他们不是三个人,他们有五个人。其次,他们的着装风格迥然不同。最后,他们有丰富的斗争经验。

    魏易能将大法官的人玩得团团转,周宇躲过了电子眼的窥视,他成功从改造营出逃,成了这座城市的幽灵。

    ——至少在被岛府的人找上门之前,他从无败绩。

    奇良:“我已经说过了,在这里活着,比死了更难受。”

    章驰:“可你明明很怕死。”

    奇良:“……谁不怕死?”

    章驰笑了一下。

    “你很叛逆啊。”

    车子就在这时候重新启动,车窗缓缓往上提起,风从小变大,吹到奇良的头发上,将他额前的碎发往后面拨弄,但很快,车窗完全的关闭了。

    风停了。

    章驰一脚踩足油门。

    奇良抓住车把手,等感觉身体稳定下来,他转过头看向章驰。章驰能察觉到他的目光,但是她什么都没有问,她现在已经没有任何的问题了。

    有些人是天生的冒险家,他们有胆怯之心,有畏难之心,但每一次赌局开盘,他们偏偏就要上场。

    这是一种刻在骨子里的,任何环境都无法扭转的,近乎可以称之为疯狂的热忱。

    看似一样的人,在人生的岔路口,一次又一次地做出不一样的选择,到最后,他们就真的成为了大相径庭的两个人。

    其实他们从来就不是因为选择而不同。

    他们生来就不同,所以注定会做出不同的选择。

    一个人,被什么成就,就会被什么拖累。

    奇良是一个合格的赌手。

    奇良发现章驰心情不错。

    他跟她接触了有很长一段时间,她的表情库在他这里也变得丰富,她是一个情绪不太外露的人,她高兴的时候,好像跟平时也没有什么不同。

    只有一点小小的差异。

    他只看向她的侧脸,能够感受到她的神情比开车来看墙的松弛不少。

    阳光穿透前挡风玻璃,轻柔地披洒在她的脸颊之上。

    她的眼瞳是深调的褐,但阳光自作主张地调成了浅褐,融在她的瞳孔里面,借她的眼睛随着奔驰在大道上的轿车冷冷地扫过街道两侧来来往往的芸芸众生。

    她的目光笔直向前。

    好像谁都挡不住她的脚步。

    陡然间,刚才面对墙的那一股恐慌,在此刻全都消散。他突然觉得,如果他是抛掷骰子的上帝,他会想给她最大的点数。

    如果有一个人要赢,那就应该是她。

    在车拐弯减速的时候,章驰再度开口:“你得想好。”

    奇良:“……”

    章驰:“游戏开始,就不能够再退出了。”

    奇良忍不住笑:“知道了。”

    说不出来为什么,这几天时间,沉积的那些好像永远不会减淡的阴影和后怕,就在此刻,突然一并在阳光之中一点点消融了。

    向死而生。

    大不了就上墙。

    在低下头颅的每一天,还能够亲眼见到灿烂的日辉,从头顶之上升起弥散。

    也不是所有人都有上墙的殊荣。

    章驰转过头看了奇良一样,很显然,奇良开心得不太正常。

    奇良收起笑。

    他发现自己有点像个傻逼。

    于是他试图问一个聪明的问题转移视线——

    “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章驰很痛快地回答了他:“玩游戏。”

    奇良愣了一下。

    他觉得自己现在更像一个傻逼了——他完全没听明白怎么回事。

    红绿灯了,车开始减速,最后成为了十字路口前罚站的排头兵。

    章驰将手从方向盘上放了下来,定定地看着奇良。

    “我有了一个新的计划。”

    第85章

    “我们得找到这个人。”

    章驰:“你监控过机场吗?”

    奇良迟疑片刻,

    点了点头:“机场是监控最严密的地方。港口专门出货,没有人从那里走,巡逻的大多是机器人,

    等他们查到有问题报警,才会有执法队的人赶来。”

    “机场不一样,那里头都是活人。从机场出来,

    新来岛上的犯人会上车去改造营,整个过程都有执法人员监督,

    他们要防止犯人逃跑。他们有武器,

    而且保持高度警惕。想要溜进他们回去的飞机,

    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那上面可都是荷枪实弹的押送警。”

    章驰:“我说的不是押运犯人的飞机。”

    奇良愣了一下。

    章驰:“你看到过别的飞机吗?”

    奇良:“别的飞机?”

    章驰:“除了押送犯人之外,岛府自己的飞机。”

    岛府的人虽然大部分时间都留守岛上,但跟永远不能出岛的犯人不同,这只是他们的一份工作,他们可以离职,可以请假,

    可以调离岗位,

    总而言之,

    只要他们有合适的理由,他们是可以获批离开垃圾岛的。

    奇良:“有。但我没有过多关注,

    飞机起飞的时间不是固定的——不像集装箱,全年都往外走货,

    他们是临时起意,

    即便上面的警卫比押运犯人的飞机少,

    也不比潜入押运犯人往来的飞机简单。”

    临时的东西很难让人提前准备,

    而且一整年,也没有多少临时的事,

    要是人人都能够想出岛就出岛,那岛府还办不办了?

    章驰:“我以前也在医院当过搬运工。”

    奇良愣了一下,他不知道她突然转到另一个话题是什么意思,但能感觉到她还有话要讲,于是安静下来。

    章驰:“雷领先——医院的院长,他让我去机场拿过货。”

    奇良:“拿货?”

    章驰:“很多箱货,从外面来的。我后来去看过,都是医疗用品。”

    奇良:“从机场过来的?”

    奇良:“怎么可能?”

    垃圾岛可以上网,但是岛府拦截了“普通市民”向外传递的信息,雷领先如果要从外面要货,必然要先跟外面的人联系,签订订单。但问题是他没有办法向外传递信息,又怎么可能签订订单。

    除非……

    奇良:“雷领先是通过岛府的网络签下订单的?等等,岛币不能够兑换外面的货币,他拿了货用什么支付?“

    章驰:“这就是两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只有岛府自己的网络可以连到外面的世界。”

    “第二个问题,岛币没有价值。但问题是,垃圾岛上有什么外面没有,或者比外面的产品更有竞争价值的东西呢?这里最发达的就是手工编织,轻工业。人力成本低。但雷领先从外面要来的不是便宜货,他不可能拿这种东西去换,他没有那个本事通过个人途径将这些东西运走。”

    奇良:“你的意思是……”

    章驰:“岛府里面有人在帮雷领先的忙,这个人权力不小,普通的工作人员没有这么大的能量。”

    这似乎是最合理的解释,但仔细想一想,又特别的荒谬。

    岛府的人为什么要帮垃圾岛上的罪犯?

    为了钱吗?岛币根本无法在外面消费,他拿了岛币又有什么用?岛府的一切都是专供,他们不需要为生活物资担忧,所有自产的最好一批食品都会优先送进岛府。

    岛币对他们不构成任何诱惑。

    可除了钱之外,他们又能够从雷领先身上获得什么呢?

    有什么东西,能够让他们铤而走险,替他以权谋私呢?

    红绿灯柱闪了一下。

    绿灯了。章驰一脚踩上油门,车子一马当先地冲了出去,

    奇良感受到一股强烈的推背力,他的脑子就在这时候也抖了一下似的,将那些漫无目的的线索汇集到了同一个交叉点。

    “我知道了!”

    章驰:“什么?”

    奇良:“他们是亲戚。”

    章驰:“……”

    奇良:“有可能吗?”

    章驰:“……可能比陨石撞地球的概率要大一点吧。”

    进监狱的犯人遇见狱警是亲戚的概率有多大?

    在垃圾岛的茫茫人海中,找一个跟你对视两秒不会气急败坏问你是不是想打架的人都如海底捞针,更遑论遇见一个看见你坐牢第一时间不是撇清关系而是为你鞍前马后的亲戚。

    章驰:“也许不是钱。雷领先给他提供了金钱之外的好处。”

    “他受贿了,用一种不能用常理去理解的方式。有可能是雷领先找上的他,也有可能是他先找上的雷领先,我倾向于后者。雷领先胆子没有那么大,他不大可能主动去联系这样的人,这是一座监狱,他是罪犯,他有什么资格跟狱警提条件?更何况,他也没有这样的渠道。”

    岛府在A区“遗世独立”,岛府的工作人员都是正常人,没有犯过法,他们没有跟罪犯成为朋友的欲望和需求。那些每天从天空掠过的悬浮车,就是他们跟罪犯最亲密的接触,跟他们相比,改造营那些连工作场所都不愿意进去的狱警甚至可以说得上亲民。

    章驰:“岛府的人没有大部分人想象中那样可怕。”

    “改造营是一个服从性测试,危险的犯人从飞机下来直接送进改造营,那里有最残酷的规则,无处不在的危险,无法退出的无休止的劳动,越危险的犯人,改造的时间越久,因为他们的社会宜人性很低,随便将他们放进岛,他们很可能在岛上胡作非为。”

    “他们要先意识到自己的弱小,和岛府的不可抗衡。”

    “但岛府不是改造营那样的,除了那些执法人员,还有白银共和国派来的精英,他们大多数是普通人。罪犯在畏惧在他们,但他们呢,他们也同样在畏惧这个岛上的犯人。”

    “他们躲在岛府里面,鲜少跟外面的人交流。”

    “这对他们来说只是一份工作。这里的犯人可以赌命,但他们不会为了一份鸡肋的工作赌命。”

    “很多事情,对他们来说是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知道这件事的工作人员不少。”章驰的手指不自觉地在方向盘上轻点——她在回忆,“我跟医院的司机一起去的机场,地勤甚至帮忙统计了货物清单,我看过一眼,上面什么都没有写,只有箱子的件数。他们被人提前打点过,雷领先做这种事情不是第一次,垃圾岛的规则是不允许跟外界交流。但没有人去管这种事情。”

    奇良:“他们什么都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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